裴懷恩理所當然地接過桔子, 滿意極了。
這屋裡被炭盆熏得又悶又熱,李熙剝完桔子就脫外袍,又把衣袖高高挽起來。
挽起來之後, 抬眼見裴懷恩在看他,又像剛想起來什麼似的,慌忙把袖子放下了。
「唉呀,忘記了, 京都重體面。」李熙拍著額說:「廠公別笑話我,我在外面野慣了, 總不耐煩守這裡的規矩。」
棉衣不顯身形,裴懷恩把視線收回來,頗遺憾嘖了聲。
裴懷恩說:「怎會?朱門酒肉臭,禽獸全衣冠,小殿下天真可愛,有話直說,看著比他們那些偽君子好很多。」
李熙似有所感,搖頭說:「有偽就有真,有黑就有白,都是被困在京都這個籠子裡,廠公睜眼看見助紂為虐的黃小嘉,我卻看見孟青山與楊思賢。」
裴懷恩饒有興致地摸著桌沿。
「小殿下做了十八年禍星,眼睛還能長在前面,真是菩薩。」
裴懷恩這邊話音剛落,李熙攥緊了拳,卻又很快鬆開。
「廠公謬讚了,莫說我不是菩薩,就算是菩薩,遇著廠公之前,也只是一尊自身難保的泥菩薩。」李熙眼睛彎彎,說:「直到遇見了廠公,我才平安過江,變成什麼都不怕的金羅漢。」
裴懷恩失笑搖頭。
這個小糰子,怎麼總能把恭維之言說得這樣甜、這樣情真意切。
裴懷恩對面,李熙見裴懷恩心情不錯,就得寸進尺,直接把自己用過的飯碗和酒杯往裴懷恩這邊推,高聲說:「廠公也不要干坐著,多少吃一點,沒準會很喜歡呢。」
裴懷恩推辭不過,就把酒杯扣下來,皺眉指著那半碗飯,說:「也罷,酒水尚可,快把這東西拿得離我遠些,我現在連看它一眼都覺得噁心。」
從前落魄時,就為這口糙米飯,有時甚至是為一口已經餿了的糙米飯,他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來。其中滋味,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李熙:「……」
「……哦,那好吧。」李熙說。
好說歹說勸不動,李熙不知緣由,更猜不到裴懷恩為什麼忽然又不高興,沒忍住在心裡暗暗罵了聲娘,心說這裴懷恩可真是尊難伺候的大佛,長的大約是金胃,不然怎麼尋常人家吃的飯菜到了他那,就通通變成難以下咽的豬食?
心裡正嘀咕著,房門忽然被推開。
李熙應聲抬頭,看見平日總守在晉王府門口那個侍衛首領大步跑進來,著急地喊:「督主——」
裴懷恩身子沒動,只回頭看一眼便冷笑,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他,說:「本督說過多少次,本督不喜歡長了鬍子的臉,以後不許再用這張臉了……知道麼,十七?」
十七愣住一下,有點好奇地看了眼裴懷恩,又看了眼李熙,最後單膝跪下來。
「督主恕罪,到處尋您都尋不著,因為事情緊急,怕耽誤了,故而忘記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