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或許裴懷恩說得對,眼下除了老六, 他竟已沒有別的兒子可用了。
承乾帝想到這裡,心中忽有無限悲涼升起。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抬手招呼李熙上前來, 想要仔細看清自己的這個小兒子。
李熙便上前來,幾步踏上台階。
也不知是否錯覺,承乾帝看到李熙每往前走一步,眼裡的光亮就多一點, 身上怯懦也褪去一點。
直到李熙真走來他身前,與他距離不過五步。他想伸手摸摸李熙的頭, 卻被李熙不著痕跡地躲過去。
下一刻,承乾帝怔怔垂眼,看見李熙在他面前利落跪倒,面容俊美清晰,帶著一點少年人才有的意氣風發,終於沒再像從前那樣模糊成一團了。
「父皇。」李熙拜在承乾帝面前,叩首說,「父皇聖明,兒臣幸不辱命,已將順妃指使刺客暗害朝廷命官那案子審結,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一應案宗及處置意見也已呈上,只是因為在審理的過程中,不慎牽連到了一些舊案,例如前陣子晉王遇刺,還有二十年前禮部的貪污案等等,兒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故而特將它們也一併呈上,以便父皇定奪。」
承乾帝抓緊了座椅扶手上的龍頭,正欲再開口,卻見底下以楊思賢為首的文官已紛紛跪倒。
「皇上聖明!」楊思賢鬍鬚花白,膝行向前道,「老臣斗膽,六殿下所言那些舊案,尤其是二十年前禮部那一樁,老臣也都一一看過,老臣、老臣以為那是樁千古奇冤!要是不慎遇著了昏庸的君王,那些枉死的忠良臣子,恐怕就再無昭雪之日了!」
話音剛落,李熙已直起身,言辭懇切地接著對承乾帝說:
「可是萬幸,萬幸父皇是仁慈賢明的君王,就算一時受了蒙蔽,也斷斷不會放任那些陷害忠良的奸邪逍遙法外。」
李熙說到此處,叩首再拜,卻是倏地話鋒一轉。
「父皇。」李熙說,「實不相瞞,兒臣在下決心徹查這案子時,曾有許多人對兒臣說,他們說此案是父皇欽定,是殺是賞,原本就是父皇您的意思,他們還說兒臣若貿然上奏,便等於是駁了您的臉面……」
「……可兒臣不信!」
言罷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向承乾帝。
「因為在兒臣的心中,父皇乃是一位仁慈賢明的君主,父皇當年這樣判,則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李熙一字一頓地說,「是以兒臣認為,若只因害怕懲罰就瞞而不報,豈非令父皇稀里糊塗就當了那不辨忠奸的昏君了?日後父皇若得知,也必定會為此追悔莫及。」
頓了頓,又垂眼道:
「再者,兒臣此番作為,也只是將一切查到之事如實謄錄,送給父皇過目罷了,至於最後如何決斷,還要靠父皇您慧眼如炬,金口玉言,兒臣絕無僭越之意,兒臣只是……只是不忍看到父皇您日後一旦清醒,便要受良心煎熬,鬱鬱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