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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這場病在八月初痊癒。而汛期潮水褪去,氣候炎熱,瘟疫也逐漸走到尾聲。
她將疫期用來隔人的房舍,用來收留無家可歸的老人孩童、殘病傷患,取了個「慈善堂」的直白名字,請當地儒商作書,匾額成後,揭牌也是請的有名的幾家商行——
商人重利,但也要清名,算是把他們綁上「賊船」。至少慈善堂運作初期的開支,有商賈樂意出資,更樂意名聲打響,這樣才能生意興隆。
後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此時,朝廷的賑災善後款,也充足抵達。足夠災民修繕重建,回歸故里。
災後也喜歡做法事。至少寒山寺做過好幾輪,民眾自發祭拜祈福。又不知怎的,百姓聽聞齊帝大手一揮,準備明年更改年號,是因外甥女病重,為她祈福,便自發也給坐鎮姑蘇的昭平郡主祈禱。
紅綢布和紙信在寺中百年榕樹的枝椏間翻飛,本就旺盛的香火,一個月間又翻了數倍。
季檀摸了摸袖中紅綢,先是在榕樹前頓足片刻,沒擠上前。扶住一位將將跌倒的老婦道:「您小心。這邊人多,莫擠了,擇日再來。否則跌撞了,豈非得不償失?」
老婦一臉焦急道:「哪能呢,不是說郡主還沒病癒嗎?」
季檀笑笑,他很少笑,但一想起昭平郡主,總是想笑:「病癒了,您不消急。注意自己個兒身體。您為了給她祈福,虧了自己,這話傳到她耳里,她也傷欠不是?」
老婦訥訥道:「……唉我會小心的。」
季檀又道:「或者,我扶您去那邊殿裡燒三炷香,給您寫個祝辭的長條紙頁?聽說在香爐里點燃,也能上達天聽的。」
老婦連連點頭。就這樣,季檀攬了一堆活,好幾個目不識丁的百姓大喜過望:「這位公子,你下次還來嗎?下次還找你啊!」
說得好像做生意似的。季檀哭笑不得:「若是實在需要,可在山下書莊,或是山上僧侶處求助。某很快就會離開姑蘇了。」
父母都非江南人,他還得回家鄉給父親守孝。
足足寫完半上午,才送走熱情的人群,
季檀揉了揉手腕,清澹的眸子四周望了望,走出人頭攢動的香火鼎盛處,遠離喧囂,挑了一條僻靜的路,拾級而上。
他今日未著冠,布帶束髮,青衣如竹。有種冷淡矜貴的出塵——本就是官宦世家子,家族落魄,風骨依舊。
心境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淡然寧和。
說來很奇怪,明明父親遭貶,他中斷科舉隨他出京時,表面淡然,實則也有幽微的憤慨委屈。拋卻已經連中兩元的大好前程,也不過是因為京中沉浮不定,官場傾軋齷齪,都令人厭煩。
但如今卻當真寧和,有種在一處也能造福一方的自勉。
是因為見過她了麼?
寒山寺都是青石台階,落了雨,別處都被正午陽光烘烤,唯有這邊台階因頭頂綠林森森,遮了光,路上仍顯得濕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