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再如何符合期望、再如何可愛懵懂,他也是……一個怪物啊。
嚴玉青的目光在柏微言白胖小手指端那剪得歪歪扭扭的漆黑指甲上停留稍許,而後,她的視線上移,落在了小孩額前垂落的烏軟額發上。
雖然此時無法看清,但她知道那看起來細軟蓬鬆的烏髮之下,隱藏著一隻多麼恐怖的眼睛。
烏黑、空洞、透不進一絲光芒。
嚴玉青方才那些心軟、動容瞬間就被心底升騰起來的忌憚壓了下去。
就連剛剛盛讚喜愛的胖乎臉蛋,也成了小孩是個怪物的有力證據。
荒蕪廢土之中,他們這樣的貧苦人家,如何養得出如此白嫩圓潤的小孩子?
沒看到哪怕是一直被嚴玉青精心照顧著的柏明豪臉上也有一些無法掩蓋的黯淡之色嗎?
不是生來如此,而是這災變之後的世界,無可避免的荒涼。
柏明豪尚且這般,可待遇遠遠不及柏明豪的柏微言卻軟軟嫩嫩,雪白小湯圓一樣圓潤可愛。
他是不是搶了本屬於明豪的福氣?是不是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害人性命?
有時人就是這麼可笑,一邊忌憚,一邊卻又肆無忌憚地讓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孩將家裡的活幾乎全部包圓了。
也許是因為柏微言除了在外形上的異常,從不曾對他們展示過自己的「不好惹」吧。
所以,他們嚷嚷著,「你看,他這白白嫩嫩的樣子,哪裡像是被我們欺負虐待了?」
然後,又不斷地在心裡批判著小孩不合時宜的軟圓肉乎。
……
柏微言心中因預料到舅媽要說什麼而不可抑制地湧出來的不舍與傷心在嚴玉青厭惡忌憚的目光中驀地凝住。
他為什麼要不舍?又何必傷心呢?
雖然,他們是他最後的親人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還是會傷心啊。
小傢伙抿著唇,又長又翹的睫毛忍不住輕顫起來。
昨夜聽到舅舅和舅媽商量如何將他送走時,柏微言是真的一點都不傷心。
爸爸媽媽已經快一年沒有消息傳來了,曾經每月不斷的物資也再無痕跡。
一直寄人籬下的柏微言如何感受不到舅舅舅媽態度的轉變?
舅舅舅媽以前雖然也嫌棄自己是一個小怪物,可是至少在明面上,他們從來不會過於苛待自己。
柏微言理解舅舅舅媽要把他扔掉的選擇。
畢竟如今距大災變結束也才過去五十年,各地還時有災變發生,養兩個孩子,尤其是其中還有一個自己這樣的定時炸彈似的小怪物,確實是很費心、很累的。
所以,昨天小孩聽到舅舅舅媽的談話時,並不意外,甚至還有一種終於來了的釋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