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訣陵眸中寒意滲出,只借著擦拭入眼的水珠順勢斂睫,把沒抑住的寒光速速收了。
季徯秩輕笑道:「臣子有國便有家,何愁無巢?」
「葉落歸根的道理孩童皆知,難不成小侯爺竟不知?」宋訣陵捧水淨面,「還是說在這繾都做只深宮雀還恰巧合了您心意?」
季徯秩眉宇間是不變的平靜:「人臣在忠,不問因果。」
「哈……」宋訣陵聞言垂下鳳目,他痴愣地盯著水面,喃喃道,「忠……真忠!」
不是一路人!
雪融至寒天恐都不及宋訣陵此刻心寒,然他心裡寒徹,卻並不妨礙他擺出混子模樣繼續笑個沒完:
「話雖如此,但我可還念著遠在鼎州的親眷吶!我們北疆兒郎離了家就好比蒼鷹折了半邊翅膀,不比其他州民那般心硬如磐。噯!恐怕這也算個北疆習氣罷?」
季徯秩顰眉蹙額,聽出他話裡有話——宋訣陵是在諷刺他忘了本——可他除了覺著那話難聽外也沒甚強烈反應,眨眼間眉頭便鬆了。
這樣才對,這樣才最是漂亮。
宋訣陵就著湯泉的壁沿仰了頭:「對了,小侯爺,我們鼎州人都說狗很靈,像人。不過折了四條腿的狗,除了吠天,似乎也幹不了什麼,人該不會也如此罷?
季徯秩當他在發瘋,並不搭理,那宋訣陵卻故作驚奇狀,道:
「嗬——那我不是得朝萬歲嚎上幾嗓子麼?」
季徯秩哼笑一聲:「二爺當真會說話。」
宋訣陵停頓須臾,又道:「您甫七歲便來了繾都,應是見識深遠。宋某今兒有一事求教——聽聞大漠裡的狼放至城裡養不活,籠里養的鶯雖是病了,但叫得好聽,比得過天上飛的那僅會報喪的黑鴉,是麼?不過在我看來呀,狼也好,鶯鴉也罷,都是圈在籠子裡才有靈性……」
季徯秩半分不惱,他緩緩洗淨身上皂沫,道:
「二爺,犬折了腿,吠天,不折腿難道就吠地?您向我請教,可我所言您未必愛聽。俗話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您只有黑鴉,難道就能把他掐死以換隻叫得好聽的鶯麼?您鄙棄烏鴉報喪,怎不言赤烏是瑞鳥?再說,哪怕鳥與狼皆困於籠中,人也會被固著於籠側,這籠子囚的是那籠外看客,還是籠內主兒,說不準啊!」
季徯秩收了笑,蹙眉憐憫道:「二爺,今日所言,我知,你知,天公知,聖上不知。我沒閒情再陪您打啞謎,只勸您一句,日後莫忘謹言慎行!」
宋訣陵大笑幾聲,左掌倏地擊打水面,水花迸濺起來迷了季徯秩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