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訣陵哼唧一聲:「侯爺捨得?」
「捨得啊,怎麼捨不得。」季徯秩笑道,「再好看的皮囊,不是自個兒的,瞧多了都只會犯嫉妒。」
「我同侯爺不一樣啊,我看見侯爺這般好看的,只想著要逮住鎖起來,瞧一輩子。」宋訣陵說。
季徯秩樂起來:「就說您適合養條狗。」
「今兒在席上沒扒拉幾口飯罷?」宋訣陵關切道,「不如來宋府坐坐,我叫下人做幾道鼎州菜給你嘗?」
「二爺,討厭一個人,合該離得遠些,不要總湊到人跟前,像只求歡不得的……」季徯秩用摺扇頂了他的下頜,笑吟吟,「狗。」
宋訣陵也笑:「不過同史遲風吃了一頓飯,這就學會罵人了?」
「早便會了。」季徯秩道,「沒敢往二爺身上使罷了。今兒二爺占了我便宜,正是理虧時候,我略微試一試,嘗嘗鮮,明日便又縮起爪子過日子了!」
「為的是日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再狠狠給我剜上一爪罷?」宋訣陵道,「你在陛下跟前給我進了什麼美言?要你心愧到在我跟前縮爪?」
「我心甘情願,哪有什麼緣由。」季徯秩氣定神閒地展扇來搖。
宋訣陵伸手攔了他的扇,不叫他再搖:「侯爺那嘴不是個鈍器,生得牙尖嘴利的,何必讓我三分?」
「我敬……」季徯秩斂去面上輕浮笑,眼裡勾人的東西頃刻便一併消散,他平靜地與宋訣陵在那人頭攢動的鬧市街頭對視,「敬令尊囿於金玉籠,不變以一擋千的破天威;敬你陷於銷金窟,不改卷席而葬的凌雲志。」
人潮將二人衝散了,可他們還是望著彼此,哪怕隔著無數道牆,別人的,自個兒的……
宋訣陵在那季徯秩眼波中窺見了一隻深宮雀。
季徯秩是皇帝的刀,哭笑不由己,吞著愛恨,品著淚笑。他自幼離家入京,孤身作刃,魏家是他唯一的依靠,巍弘帝也曾是他的渡口。深宮雀不知蒼穹廣,四方宮牆是他的獨一的巢。
季徯秩在宋訣陵那對眸子中望斷宋訣陵的來路。
繾都裝不下他的大漠,淺薄風雪埋不盡他的遠志,巍弘帝棍棍皆照著他的脊樑打,如今魏千平也循著先帝的路敲打這鼎州的兒郎,他早晚會死於傲骨盡斷。
宋訣陵恨極了巍弘帝,季徯秩卻把他敬成了尊神明——倆人乃戒尺兩端,至死不搭邊,他們心知肚明。
季徯秩怪宋訣陵恨錯了人,宋訣陵卻罵季徯秩雙眼昏瞎。
宋訣陵垂下頭去,那季徯秩卻是笑了笑,鑽入人群牽過宋訣陵的手來,像只燕攥著柳枝拉來了春風,只是可惜春風不度燕。
季徯秩沒回頭,到了塊人少的地兒這才鬆開宋訣陵的手。
宋訣陵盯著他的眼睛,說:「況溟,你哪裡敬我,你分明都懂的,咱倆湊在一塊兒,比的就是誰能叫誰先死。」
季徯秩應聲:「巍弘帝已然仙逝,你不該不清楚如今你困我於身側不過是互相揭疤撒鹽,自討苦吃!」
「就到這兒罷,落珩,咱們好聚好散罷!」季徯秩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