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步染不說話,只拿手將顧期往下壓了壓,要他叔父安穩點睡覺,莫要瞧他。
顧期紋絲不動,還將長指沒入顧步染的發中,揉了揉他的腦袋:「阡宵,你再不信我也該信我們顧家營的斥候哨探吶!」
顧步染默默聽著,沒搭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驀地坐起身來,道:「叔父您先歇息,我出去走走。」
那時,顧期已經入夢,睡得沒了反應。顧步染輕嘆了口氣,只替他叔父掖好被角,掀帳出去了。
今夜由賀珏和池彭二將領兵巡邏,火把將這地兒照得亮堂堂的。顧步染憂心營中走水,一路行來始終不落叮囑士卒小心火燭。他正繞著營巡視,趕巧撞見了正夜巡的池彭。
今兒顧步染身子雖是疲累得不行,但他這將軍可是啃著君子儒經長大的,表面功夫自然是放不下,於是只得勉強擠出抹笑朝那池彭點了點頭。
那池彭瞧見顧步染把眼皮向上掀了掀,好一會兒才壓下眼中的驚詫,照貓畫虎地朝顧步染點了頭。這池彭今兒沒像往日那般去找顧步染麻煩,反勸他早些回去歇息,顧步染聞言雖覺得奇怪,倒也應下了。
夜半光微,人站遠了,瞧上去皆是一團黑絨。
不知過了多久,顧家二將的帳外蘭錡後來了了個人兒。那人隱身刀劍之後,直直盯著那帳,泛紅的眼中閃著猙獰笑意,好似穴外捕食的飢腸黃鼬。他在那兒等得眼皮發沉,已是昏昏欲睡。直待一黑影飄入了那帳裡頭,他這才清醒起來。
他從兵器架後走出來,面上的表情別提有多扭曲可怖——這便是方才那性情大變的池彭。
「天殺的狗才!老子讓你死前舒舒坦坦睡一覺,你偏不睡,非要出來亂逛到這麼個時候,枉老子在這地兒候了你大半個時辰!」那池彭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揣著的火摺子,自語道,「快些睡罷!老子好快些送你上路!」
又是約莫半個時辰,那池彭獰笑了聲,手旁有火點閃爍。只見他將臂一揮,那橘紅火星便呲地竄上了顧氏二人的營帳。但這人兒好似不懂得何為淺嘗輒止,他笑著瞧那帳被熊熊烈火包圍,又趁亂點燃了軍營中數不清的小營帳……
那些個醒著的兵被池彭使法子支去了遠處,該地又離河有些距離,取水不是容易事兒,這火要想撲滅——難!
那火勢愈發大了,賀珏他們終於有了反應。可是他離顧氏二人那帳太遠了,眼力再好也只能眼睜睜地瞧著烈火如猛虎吞沒一切,營中的尖叫聲將賀珏的耳膜都要震破。
他發狠地朝那兒奔去,身旁的火焰都晃成了虛影。他拼了命地想要衝進顧期他們那帳,可那火熏得他連眼都睜不開。
顧期那時已被火裹了一身,虎牙死命地咬著下唇,出了血。那火燒斷他的經脈,叫他沒了知覺。他的眼睛被火燒壞了,只能隱隱瞧見身上躍著橘黃的火星與焦爛的皮肉。他本能地伸手拽過躺在他身側的顧步染壓在身下,直到他發覺那人早已沾了滿身的火。
他抖著探了那人的鼻息,卻捕不著一絲的氣兒。
「阡宵——」
煙塵夾著淚淌在這顧家將的臉兒上,那清亮嗓子也被濃煙燻壞,聽來全是啞著的。賀珏只能依稀聽見那裡頭的人哭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