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思下巴抵著桌,借著有些昏暗的燭火瞧他師父提筆在那山勢圖上描描畫畫。橙黃色的暖光打在江臨言面上,叫他清秀面容上的線條更加柔和起來。
他散去了一身的江湖逍遙氣,那般沉靜模樣像個舌戰群儒的文臣,倒一點兒不像個耍刀玩血的武徒,也不再似個鬼話連篇的風水師。
江臨言空出只手來摸沈長思的頭髮,一下又一下地順著。沈長思的眼皮子正打架,這會兒被他師父一摸,稍稍精神了些,他笑道:
「您還把我當黃毛小孩兒呢?」
「為師可是瞧著你和跡常的個子竄起來的。」江臨言的右手還揮動著毛筆,只是面上有些驕傲神色,「你們長大得太快,叫為師到如今還發懵。現在時間隔得長了,為師更是常常犯糊塗!有時想起那段時光來,只記得你們一直是個小孩兒,快下山的時候,一下便竄成這般大了——誒呦,累啦?累了就闔眼休息一會兒罷!」
「您說話像個老頭兒。」沈長思闔著眼笑。
「為師要來得再晚些,你在地府瞧見為師時,你真就只能瞧見一個老頭了。」
「是、是、是,我沈長思的師父當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你和跡常倆小孩兒雖然性子鬧騰了些,但就憑嘴甜這一點,都不知道能討多少姑娘歡心。」
沈長思又笑:「我盡力還成,我師弟粗手粗腳的,可不容易討姑娘喜歡。」
「人總會變的。」
「您有沒有至少去瞧過他一眼……在下山之後?」
「沒有。」江臨言道,「盯著北疆的人太多,為師哪有那麼大本事平安遊走南北?」
「我總覺著您無所不能……」
「那是神仙。」
「我知。」沈長思含糊應道,「那您去不了鼎州,為何不來繾都見我?」
江臨言沒回答,只是在那人睡熟後替他將垂至面前的發別到耳後:
「為師當然偷偷來過繾都見你,也偷偷騎了幾個月的馬,吃了一嘴黃土風沙,只為遠遠瞧跡常一眼……可是為師不能同你們說,這世上能通天的,只有萬歲和賊寇。為師不要同你們反目成仇,也不要你們為成我大業,甘心赴死。」
「為師不要你們為難,為師要你們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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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帳外的天還未亮起天光,只是遠方隱約泛上了一層灰。
沈長思驚醒的時候,先是模模糊糊地往周遭瞧了一瞧,不知在找什麼東西。這一瞧直叫他猛地起身,差點把身下的椅子撞翻。
他慌張地環顧四周,只見從不遠處那行軍床上有個人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莫慌,為師在,為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