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著手去摸來床旁的燭燈,燈亮起的那一瞬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張慘白可怖卻熟悉的臉。許是因為積恨良多,那人就連已經失去了光的濁眼都沒闔上,就那麼呆滯地透過床圍子鏤花空隙盯著他,一動不動地,飽含痛苦地,悲哀地,憐憫地。
他的乳母在他榻前吞了□□自盡了,由於生前一直跪在床前,服毒死後頭向前搭在了床圍子上這才沒倒下。
他瞧著那張已經僵硬的臉兒,心臟猛烈跳動起來,自下而上升騰起的窒息感如手一般攥緊了他的脖子,他的喉嚨里發出了他控制不住的可怕叫聲,像尖叫又像是哭嚎。他抖著手去捂自己的眼睛,卻每每從縫隙里瞧見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
他的哭喊聲引來了冷宮外邊守夜的宮人,外邊人一窩蜂地闖進來時瞧見他縮在床角抖得不成樣子,以及床前跪著一具模樣怪異的屍首。
那景象好似把魏盛熠的魂奪去了,他的精神養了大半年還沒完全養回來,怎麼這樣呢?是因為恐懼嗎,是,但也不止,因為不久之後就連他母妃的貼身侍女也自縊而亡。
那叫他痴愣良久的還有無止境的困惑和茫然,為什麼都要丟下他呢?
為什麼呢?
就因為他母妃是蘅秦人嗎?可她都死了,還不夠贖罪嗎?
後來他遇著了許季喻仨人還有那尊貴的太子。他們總愛誇他眼睛漂亮,似玉石似琥珀,可他聽聞只會在心底不停地笑,如果他們知道這雙眼裡裝進過多少可怖東西還會覺得漂亮嗎?
後來他長大了,可無論如何在夢裡再遇那吞了□□的老婦時,他還是只能無力地縮在床角發抖,看著那雙無光的瞳子一點點轉向他,從微張的雙唇里漏出來一點獰笑與輕言細語:
「來——殿下,就隨老奴去了罷!」
驚醒的時候,又是滿額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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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盛熠睡熟後,徐意清起身到木屜里取出一把剪子,緩緩走到了床榻邊。
她動作輕柔地撩開了帳子,而後靜靜凝視著魏盛熠那因夢魘糾纏而蹙起的眉。
後來,她沒把剪子沒入那受人唾棄的君主的胸膛,只輕輕地用空出來的一邊手捏住了自己的巾帕替他抹去了額間的汗,又隔著綢布輕輕抹平了他皺起的眉,見那人呼吸逐漸平穩才直起身來把床帳給合攏了。
她用剪子剪蠟花,十五連盞銅燈托著十五根燭,她仔細剪去過長的燭芯,叫那火苗得以燃得更烈了些,搖晃著散出更為耀目的光。
她瞧著那燭光蝶似的飄,竟犯起痴來。
不知這連枝燈的燭光有沒有照進他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