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手臂撐著臉兒,打著呵欠往下瞧,生怕別人瞧不見似的,可他們忙著整理兵器確乎是沒注意到樓上還有個窺視的人兒。
他懶懶地瞧著,見人快走光了這才把窗給闔緊了,爬上榻去將被風凍得發涼的手顫著伸到他徒弟的頸子上暖,哼一聲「心肝兒喲」,又補起覺來。
在他眼裡,天大的事好像都不算事兒。
沈長思的頸子上被他師父壓了只手,睡著睡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秉著尊師重道的原則,他當然不能像他師父待他那般放肆,醒來時僅小心將他師父胳膊給挪開。他這動作既輕又慢,怕的是把那人給吵醒了,那人使出百種花樣掛在他身上,不叫他走。
他替江臨言掖好被角,用被褥把江臨言裹得嚴實得像個蟬蛹,隨後稍加梳洗便出門拜會那二幫主去了。
那二幫主慣常早起,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吃茶。外邊的嘍囉見沈長思這桃花郎君一大早便披著風雪來了,有些訝異,倒也還是敲門請示了那二幫主一番,很快便放人進去了。
那二幫主給他遞了杯茶,沒問他來的緣由,寒暄一二後先單刀直入地問他,可是當真是愛慕江臨言嗎。
「嗯——」沈長思不假思索。
「這條路不好走……我雖無偏見,但攔不住這寨子裡的其餘八千人,你們呆在這兒又能討到幾分好呢?」
「小人不過戀慕師父罷了,便怎麼算擇了條苦路呢?不過沒關係,這兒已較山下好上許多。小人雖在這山上呆了僅有三日,但山上人多數對事不對人,我先是個好人之後才生了那般有悖人倫的癖好……可山下人是對人不對事,我先是爛人,因而才生了那般癖好,被打被罵皆是活該。二幫主,這已是天上地下了,不是麼?」
「你心倒是寬。」
「你過來——」
那二幫主朝他所坐的方向攤開了掌,沈長思識趣地跪在他面前將臉貼上了他的掌心,那二幫主笑道:
「他們都說你生的好看,可惜我這眼睛瞎了,不得一睹你顏容,委實好奇。」
他把手覆在沈長思的臉上,撫過眉骨鼻樑眼眶唇,竟真把他的輪廓描出了個大概,他笑道:「濃骨秀皮,果真漂亮。」
沈長思直起身來,笑道:「小人不過平常姿色,二幫主謬讚。」
「你還是莫要謙虛了罷?我年輕時候手上不知摸過多少好皮囊好骨色,你這般好的,也才第二回見。」
沈長思笑道:「那就多謝二幫主誇獎。」
「江壹,你聽著這山上不是每個人都生了個好性子,但大家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久了皆如遠親近鄰,你姿容性子皆是上乘,莫要過多在意些閒言碎語,有我給你撐腰,不會叫你受太多委屈。」
「二幫主如此善待小的,實在叫小的受寵若驚……小的可否斗膽問一句緣由麼?」
那二幫主手上捧著個簡陋的湯婆子,薄唇啟了又合,良久才淡淡笑笑道:「緣由麼?緣由皆在前塵中,可惜前塵太遠咯!自打我瞎了眼後,萬事皆仿若打翻了盛滿墨汁的硯台般,那麼一潑,全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