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觀真深深含進一股冷風,又說:「沈明素,人皆有私慾,你與我兄長視蒼生為己任,而我和子安皆不過凡夫俗子,私慾之外才有大義。我們僅僅是想叫手足至親活著,管他娘的市井繁華,管他娘的上下千年社稷。對於我們來說,能叫心念之人活下去的,那才叫家國!故而不論你如何咒罵,如何哀嚎,如何的識大義,又如何的了不得,在我二人眼底皆不過颳了陣轉瞬即逝的風。」
沈復念啞了聲,笑他自個兒縱然能將舌頭編作花,也沒可能勸動眼前二人。
沈復念和梅觀真當然皆知對方的理在哪兒,可他們偏偏避著不去觸碰,因為他們沒人經得住那陣動搖。
他們是被棋手摁上棋盤上的黑白子,他們沒有足,亦沒有張嘴的權利。
他們只能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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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觀真準備動身離去時,旋身問了沈復念一句:「若常安侯擇了我這條路,你能有多大的底氣,會任他獨行,而不同他並肩而行呢?」
眼睫將沈復念眼中擴散開的光影攔住,他瞧不清梅觀真,是眼睛瞧不清。可梅觀真那麼一個人,早已被他給摸透,於是他笑起來,違背己意道:
「您忘了,沈某人可是個親自將家父罪狀呈上明堂的糟爛弒父者。再說,沈某可是個瞎子,看不清很多東西,更是分不清人鬼神佛,那便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他沈義堯又算得了什麼呢?」
梅觀真提了袍子,搖著腦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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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復念方踱出宮門,便有一鐵盔將軍高坐馬上沖他回身。那人膚似黃銅,猿臂蜂腰,渾身北境人人崇慕的男兒氣概。
可沈復念不過能瞧著個虛影,他略側頭,問那攙著他向前的軒永:「前邊杵道上的大樁子是誰呢?」
「回公子,是金吾衛的方大將軍。」
「方銘麼?」沈復念眨著眼,戲謔道,「禁軍當中四分五裂,不知他這鐵面無私的魏盛熠的狗,又是什麼個打算。——你扶我過去,我且會他一會。」
軒永於是把身子壓了壓,扶穩沈復念的手,小心把他送到了方銘馬側。沈復念甫挨近,便不拘小節地開了口:
「方大將軍,久仰!久仰!」
方銘客客氣氣同他噓寒問暖了一陣,才道:「沈大人可是方從政事堂里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