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紇沒再於勸他保重身體上下功夫,只問他:「大人今兒往哪兒去呢?是要回鼎西,還是要去那孤立無援的鼎東?」
江臨言並不應答,只支起身子,自顧問:「阿慮可知曉阿紀身死之事了?」
方紇搖頭:「已然瞞住好些日子了,怕是不就便要到了極限。吳大將軍昔日練罷的兵此刻由俞夫人與燕小將軍二人分領,吳長史還以為是其兄長今兒隨同悉宋營一道跨了邊關。——如今悉宋營主力赴北,薛家金月營盡數下繾都,吳長史與欒壹一面苦守鼎東罅隙,一面防備東敵西進,可謂是焦頭爛額。幸而今有萇燕營相助,局勢略有好轉。」
「縱然您與江某皆要走北,可是鼎州那麼大,您總不會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走哪兒算哪兒罷?」江臨言聽罷順嘴問。
方紇低頭一笑,面上風痕略微舒展開來:「卑職要去鼎東。」
「噢!那咱們還真是同道。」江臨言說。
方紇沒問他緣何不去那留有師門倆牽掛的鼎西,只平靜地斂了眸子,說:「這敢情好,那咱們路上也可思量思量,方某這前朝惡臣的處置法子。」
江臨言笑了一聲:「監軍是想在繾都死還是鼎州呢?」
「繾都罷,總得在百姓眼前走個過場,否則這世間這麼多濃烈的恨,都快叫他們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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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巽州
「大人!」隴西道節度副使白淳著急忙慌地從外頭跑進來,「那稷州侯爺季況溟攜了三萬人馬直奔繾都,今兒路途已然過半!!!」
「你快些給老子穩下來!」付溪正坐在個板凳上盯壩,「我不是早同你說過季徯秩定然會出手的麼,你亂嚷什麼?」
白淳羞慚地垂頭,那付溪卻將視線投向入水諸工,眼底蹙意已然噴薄,他呢喃:「怎麼會呢?」
白淳沿其眸光側目,原是堤壩叫上游流下來的冰棱擊破,他不通水治壩修,只嘆天公陰晴不定,可付溪卻覺著此事不該怪罪天公。
付溪睨著搬石的工匠,思索著——他為了補好那堤壩耗了多少心力,古人之書他翻爛多少本,這水患怎麼就是理不好?
於是須臾過後他又下了河。
當他撥開水草與鬆動泥沙,瞧見堤壩上顯是人為鑿出的大洞時,他怒不可遏,勒令屬下將監工捉來他眼前問罪。
那監工咬著唇站在冰水當中,保持著緘默。付溪氣急敗壞,怒道要砍了他一家子的腦袋。
那監工聞言忽而涕泗橫流,他哭喊著說:「……怎麼不做也是死,做了也是死呢?——節度使大人,您繞過小的們罷,小的們也不過一時鬼迷心竅了!」
冰涼的河水似乎要將付溪的雙腿也給凍結,他自鼻腔重重呼出幾抹白霧,說:「你快快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了!」
那監工攥緊系在河岸粗樹上的牽繩,哽咽著說:「曹、曹刺史拿了我們這些個匠人的一家老小,起初不過是要我們偷工省料,小的們還以為那位不過是為了從中牟取石料的暴利,誰料後來那人卻變本加厲,要小的們鑿開個大洞……」
絕望的笑意在付溪面上舒展開來,他笑了有一陣子,這才問:「你家裡有幾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