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溪的淺淡思緒隨著季徯秩短促的一聲,晃到了宮中伴讀時日。他瞧見那些個美好光景,心生羨慕,於是貪心地伸手去撈,卻如猴子撈月那般攪了個一片空。
他笑起來,笑得鮮血溢得更急。
付溪磕磕絆絆地說:「況溟啊,你要繼續走,繼續踩在皇權之上走,不、不要叫魏一十五年慘案重蹈……」
白淳慌裡慌張地自馬上滾下來,跪到了付溪身邊,語無倫次地說要帶他回巽州,要帶他去尋郎中。
他說那話時,付禾川已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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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徯秩手執三枚虎符,同時號令龕季、兌州守備及禁軍三軍攻打宮城;又拜託阜葉營把守城門,以免他軍進京瞎攪和。
宮城當中,薛止道由范拂作陪,此刻仍閒適地踱著步子。那屹立不倒百年有餘的朱紅宮牆叫他伸指撫過,剝去了表面一層厚厚塵灰。
范拂含聲伺候在那人身畔,忽聽得那人張口問:「要將這般長的牆漆作朱紅,得費多少硃砂呢?」
范拂稍稍轉動眸子,答說:「這朱牆立在宮裡百年了,且因宮城規模時有變動,圍牆常需重砌再漆,耗銀量勢必不少……然如今這牆已有許久未抹新漆,而艷艷如舊,陛下大可不必為此事傷神。」
薛止道細細摸過那些龐然大物,這才又笑說:「朕幼時曾隨爹娘一道進宮面聖,那時候朕還不大識事,稀里糊塗便指著這朱牆,說是人血染就。如此悖逆不道之言叫魏束風聽去了,那人卻是大喜過望,賞了朕八塊御用的墨錠。」
「朕見他高興,自個兒也高興,在宮中同小太子作詩時便神氣地將那墨錠磨來用了,離宮時雙手皆是濃稠墨水。那時朕的玩心頗重,扒著宮牆不肯走,在那朱紅牆上留下好些黑乎乎的指印,只怕今兒要去仔細尋找,還能找著……」
「朕從前不知那魏束風為何歡喜,今夕朕與他身居同位,總算理解——這王位是血肉堆成的,然眾人只窺朱牆昂貴,不知帝王身側繞著的皆是刀尖,一個不慎自個兒便將深埋宮中,變作餵養那宮牆的養料。」
「昔時朕以髒手印污了這朱紅,後來家父在鼎州用血給朱紅添了筆殷色;到今朝,這罪孽的紅牆被送至朕的手中,朕要捧起這滿掌的罪惡,和昔時的魏家同亡。」薛止道拊起掌,「實在痛快!」
「范公公,不、你不是范拂……」薛止道癲狂地拍著掌,「你主子如今就在宮門之外,咱們看看今兒鹿死誰手!」
「你是如何……」
「宮中上下,有奴顏媚骨者,有不慕功名者,卻沒有毫無欲求者,你侍奉幾朝,人也機靈,然卻不爭不搶。可是你如若那般的不問世事,還不如快快回去啃食你義父的家底……所以很早以前,朕在繾都的雙目便盯上了你……」薛止道止步,略略弓腰沖他笑,很快便又愉悅道,「不過無妨,古來君王身側,有幾人不另設安巢?你歇歇罷,醒來,一切都有定論了。
說罷,薛止道將掌往他脖頸上一敲,那白面太監便栽倒於地。薛止道喚人來把他扛去歇著,自個兒還是哼著曲兒朝前走。
走著走著,走到宮門前。
兩萬薛家軍列陣那處,他從容走入其間,並不披甲,照舊著一身龍袍,接過了副將遞來的鑲金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