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西世子爺李跡常至今昏迷不醒,說才子徐雲承眼下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說燕年老將軍自知有罪,在薛家地牢里自我了斷了?說常安侯沈長思、名弓手柳契深、悉宋營大將軍吳紀叫沙場吞去了?還是說悉宋營主將宋訣陵隻身追敵,深入北境,漫漫無依,不知所蹤?
繾都的風和南北疆的風都不一樣,它刮過時仿若粘稠的、什麼東西的漿液,冷意漫過,似是能掀了人的一層皮。
阿芝只伸手出來哈氣,後來他把這些話都說給了侯爺府的寧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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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寧晁難得在季徯秩面前顯露溫吞,他思忖片刻才說:「……侯爺,人不常說病時不該受大喜大悲麼!在下是憂心把那北疆大捷的喜報說與您聽,會不利於您養病……」
季徯秩消瘦的十指漸漸從他的領口滑落,那對病目當中神情空洞。他痴愣地猛瞧窗外,只見那光禿的枝幹上恰停了只尾羽泛紫的山蠻子,倆只褐爪緊勾枝頭,發出唶唶鳴聲。
「喜鵲也來報喜了呢……」季徯秩說著笑起來,那挑眼尾卻將眼中綿綿恨意渡上面容,他一字一頓地輕聲同寧晁說,「北疆大捷……可宋落珩他、沒回來。」
窗外雨打濕了院中一切,就連那隻鵲兒也沒能倖免,片刻便自窗子畫中隱去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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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鼎中
鼎州宋府空寂無人,徐雲承養病住的是俞府,住的屋是從前方紇寄人籬下時住的那間。
那間屋子裡頭陳設很雅致,院裡那幾株由方紇親自栽下的竹翠欲滴,這些年來不知經了誰手照料。
屋裡早早便由人收拾好了,府里管事提先同江臨言問過這白淨大人喜好,專備的素色褥子。
然而俞雪棠回來後總覺著屋內慘白,無時不刻不繞著股發潮的冷,便喚人往裡頭置了個翠瓶。
——她比燕綏淮回來得要早好些,那位在沙場豁命殺敵,腰腹漏了幾個口子,在那些個被鼎州爽快風氣醃透了的大夫手下,更是疼得昏去幾日,眼下自然是留在營里養傷。
然她雖早歸,卻因著大夫百般囑託過那位須得靜養,故而沒膽子在徐雲承睜眼時進去叨擾,只循著舊思,趁那人昏睡,往裡頭擺上了筆墨紙硯,再將府里庫房收的幾帖名畫給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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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是徐雲承來到俞府八日半之際,夜裡鼎州風雪呼嘯。冷啊,守在徐雲承門外的小奴打抖攏袖,幾個打著呵欠打盡,倚門睡了去。
屋內,那冷色的眼皮驀地掀開。徐雲承赤腳下了榻,氍毹的細毛撓著那兩隻清瘦的腳。
他不去思慮自個兒身處何地,只匆匆將那擺在桌上的文房四寶抓了來,自窗邊接下來的雪融作濁水,漸漸地將墨錠磨下的汁水化淡。
毛筆尖浸入其中,又遽然抽出,凌空甩出墨痕一道。徐雲承通身發顫,氣血在身子之中沸熱欲滾。他死死咬著唇,叫那些通紅腌臢物不壞了這美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