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距先皇駕崩畢竟只過了十數年。更何況,太子當年因年幼讓位之事流傳得沸沸揚揚,至今還在民間口口相傳,得百姓讚頌。
民間的傳言尚且禁絕不止,身處朝堂之中的百官又豈會輕易忘懷?
可他們也同樣知道,恭順王及冠之年,太上皇雷厲風行地傳位,就是不想大權旁落,讓恭順王重登帝位。
傳位之時,恭順王身在皇陵攔阻不及,是以自吞苦果尚且情有可原。
可他回京後,太上皇已然避居范陽,朝中新君尚幼,攝政王雖才識過人,手段到底不比太上皇老辣。如此天時人和之機,恭順王卻不發難,眾人都只當他逍遙多年,又因身子孱弱,早對帝位無覬覦之心。
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在太上皇再度掌權的時機,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忽然間重提舊事。
饒是群臣震驚不已,此刻也不得不贊一句恭順王真乃大勇之人也。
朝臣尚且有心思看熱鬧,謝楊的神情卻難看至極。
他久經世事,自以為萬事皆在掌握,卻獨獨沒有料到,素來韜光養晦的謝祁,這回居然如此衝動大膽。
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當眾逼問一舉,看似魯莽,實則著實是高招。
這些年來,他高居廟堂,表面上看驅使朝臣坐擁四海好不風光,可這一路到底有多如履薄冰,只有他自己知道。
朝臣心思各異,蒙受先皇餘蔭之人不在少數,期盼著先皇之子能夠重續正統之人亦屢見不鮮。
他竭力地效仿先皇仁政,妄圖取而代之,但他卻連謝祁年幼讓位的仁德也越不過。
十數年來,他汲汲營營,幾次三番地在暗中下手,可謝祁總能化險為夷。斬草卻無法除根,後果就是如今這等局面。
當年的稚童在高台之下長身玉立,即便要仰視他,周身的風姿也出眾逼人,分毫不見弱態。
這就是嫡脈正統。
是他竭盡全力也邁不過去的坎兒。
謝楊居高臨下,搭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眼神沉沉。
謝祁負手而立,盈盈帶笑:「當年叔父之諾言猶在耳,群臣百姓皆可見證,如今叔父不語,莫非是打算背信棄義?」
當眾重提舊諾,本就已經將他放在火架上,不得不回應。一句「背信棄義」砸下,步步緊逼,更是讓他沒有分毫迴避的餘地。
謝楊迅速鎮定下來,擠出一個笑,道:「朕一言九鼎,當年之諾,自然作數。」頓了頓,望著謝祁,面有為難,「只是祁兒多年來重症纏身,朕雖有心歸還皇位,卻恐祁兒難以勝任,反倒加重病情。如此,不僅有負先皇所託,更是對百姓不義。」
「叔父大可放心。」謝祁言笑晏晏,張開手臂道,「侄兒到底是天家子孫,得先祖庇佑,如今已然沉疴除盡,康健無虞矣。」
「果真如此?」謝楊似乎激動不已,忙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