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謝楊此舉的深意,無非是想讓謝祁成為第二個先皇罷了。
可謝祁不是先皇,他雖然情深,可更意重。這是他們二人共同看顧的疆域,就算謝祁要隨他而去,也不會在新帝年幼時撒手西歸。
他看到謝祁快馬加鞭,不顧性命地沖回盛京。可那個時候,他的屍身已毀,竟是連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
謝祁囚禁了謝楊,沒有要他的命,卻也日日叫他生不如死。
夢境中的謝祁仿佛換了一個人,面上再也沒有露出過溫雅散漫的笑,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攝政王府和定國寺徘徊。
一個是他們的回憶,一個是他的幼年。
昔日驕矜清貴的王爺學會了彎腰,每入定國寺,必要虔誠叩拜。
他不知道謝祁在求什麼,是為他們求一個來生,亦或是別的心愿。可每每見到謝祁閉眸求禱時,總覺得心口鈍痛。
如此過去了一年多。
謝祁照舊又來定國寺,叩拜過神佛後,去了他幼年時常待的樹下出神。同樣常在不遠處精修的方丈,頭一遭打破了他們互不打擾的默契,出聲說了一句話。
當了一年多行屍走肉的謝祁,終於有了新的期盼。他登基為帝,改元永懷,將謝昭立為皇太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謝祁越來越會做一個好皇帝,明君之名揚名四海,沒有人不稱讚他賢德為民。
他在位四十年,勵精圖治,開創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沒有哪個朝代能如他治下繁盛。
轉眼又是一年春天。皇宮的桃林開得正盛,馥郁清芬的香氣蔓延到各處。
謝祁已經上了年歲,兩鬢斑白,但依舊身形清瘦,容貌雖然不比年輕時張揚,卻在歲月的沉定中更添幾分穩重的魅力。
他許久都沒有去過皇宮的桃園,卻永遠都是第一個知道桃花盛開的人。
批閱奏摺之餘,他常常望著桃園的方向怔怔出神。康安到底心軟,僭越說,陛下何不親自去賞一賞?
謝祁搖了搖頭,說:「我老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便懂了謝祁的意思。
他們的緣分起於桃林,那時都是容貌正盛的模樣。謝祁老了,可早逝的他卻永遠停在二十歲。
一場春雨一場暖。
六十三歲這年春天,謝祁親自從箱籠的最深處取出放置多年的白衫,一絲不苟的用玉冠束好發,從龍床的枕頭下拿出珍藏已久的東西握在手心,挺拔筆直地踏入桃林。
桃花層層疊疊地盛開,放眼望去,煙霞漫天。
雨落後,泥土上落著點點花蕊,在陽光下散出粉嫩的光,霎時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