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母親不說,可方嘉禾能注意到她的生命力在消逝。他見過母親寬大衣服下瘦弱無力的小腿,長久的不運動讓她下肢的肌肉開始萎縮。
他有過恐慌,偶爾會不可避免地幻想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但想再多也沒有意義,因為母親還在他身邊,他應該珍惜每分每秒。
他學著在母親面前掩藏自己的不安,分享自己的日常,試圖為這株即將乾枯的大樹灌溉更多的養分,可惜只是杯水車薪。
父親忙碌,母親患病,曾經讓他感到幸福的家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讓他有些害怕。
莊越送來的禮物讓他短暫想到自己看過的那些故事,也有過真正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大概是他這個冬天裡,唯一感到高興的時刻。
而在隨後的三個月里,夏冉像是終於捱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她每天都在病重房裡,靠營養液保持身體的基本體徵,而那些還在運轉的儀器,是她生理意義上活著的象徵。
葬禮定在了春天,父親說母親最喜歡春天,是鮮花盛開,生命重新擁有活力的美好季節。
方嘉禾記得那天天氣陰沉,灰白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從清晨開始,就一直在下小雨。
追悼會在離墓地不遠的殯儀館,父親出面進行了簡短的追思演講,隨後便是其他人的悼念時間。
方嘉禾領了一朵白菊,放在了照片前面,然後站在旁邊,接受其他人的弔唁。
之後的具體過程,方嘉禾已經記不太清,有很多人過來誇他懂事,勸他節哀,他麻木地點頭,說一些感謝的話。
晚上回家的時候,方啟華要招待遠道而來的長輩,讓方嘉禾先回家休息。
家裡的燈仍是開著的,不同以往的是,裡面並沒有歡迎他回家的親人。
方嘉禾坐在岔路的長椅上,潮濕的空氣將他攏住,冷風從領口灌了進來,細密的雨滴潤濕了他的頭髮。
他覺得眼睛發澀,心口也很堵,好像下一秒就能痛哭起來,實際上他沒辦法擠出任何眼淚。
他覺得有些對不起母親,因為自己沒有為她落淚,會不會他其實根本沒那麼傷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坐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去,看見莊越撐著黑傘。
過了春天,莊越就滿十六歲了,冷淡的氣質比從前更甚,身量也比同齡人高一些。
莊越走過來,方嘉禾垂下眼,不想讓他發覺自己的心情很糟糕。
莊越沒說安慰他的話,只是把自己騎車常用的頭戴式耳機戴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