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安吉覺得,一個草原上的晴朗清晨似乎不應該用他的悲慘故事來打開。
然而,蘇和額樂如果真的不打算趕他走的話,那他極大概率會在今日之內,就完完全全放棄這一整件事情的隱瞞權利。
周安吉從小就喜歡聽故事,因此在他看來,講故事是件乘興而來的隨心所欲。
可他的心臟此時堪堪地被堵在喉嚨口,像是被生生地噎住了,啞語片刻之後,仍難著片語。
於是他故意低著頭沒去理會蘇和額樂的眼神,自顧自地掀開被子下了床,徑直走向了衛生間。
立在水頭前把從遠處河流里灌進來的冰涼水花一把又一把地揚在臉上。
弄濕了額前的幾縷碎發,透涼的水沿著周安吉白皙的一節小臂一直滑到手肘,然後從那顆凸出的白色骨頭頂端滴落到腳邊。
終於等到他把心臟也澆得涼透了,才堪堪扶住牆面滑到地面。
就用這麼一個最沒有安全感的姿勢,把自己蜷成了一團,捂著臉蹲在地上。
周安吉確定自己這天是在蘇和額樂面前哭了。
溫熱鹹濕的淚水划過被自己澆得涼透的臉部皮膚時,觸感未免也太過明顯了。
讓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然而蘇和額樂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周安吉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已經出門放羊,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了。
等他終於哭夠了,用手掌重重地抹了把哭得稀里糊塗的臉,拖著早就已經發麻的雙腿慢悠悠地挪著身子轉過身時,才發現蘇和額樂一直都站在他身後。
見他哭得眼圈兒紅透了,臉頰也泛著一片紅暈,然而其他地方的皮膚還是和從前一樣白,像牛奶一樣。
眼淚亂七八糟地掛在睫毛上,鼻尖兒上,輕輕顫動著將落未落似的,把他周圍的一小片兒空氣都暈染得咸腥,又濕漉漉的。
這是世界上面積最小的海。
蘇和額樂是唯一被允許站在海岸邊的人。
周安吉不知道蘇和額樂在自己身後站了多久,也分不出心神去思考自己這副樣子簡直有多悲慘、狼狽和莫名其妙。
甚至蘇和額樂看到之後,還願不願意收留自己,都成了個謎。
他雙手仍抱著雙腿蹲在地上,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抬頭去望立在自己面前的蘇和額樂。
頭要仰到極限時才能堪堪看清對方的臉。
蘇和額樂看起來真的好高。
而自己卻像是只落了水的流浪小狗。
攢足了好運氣,才被蘇和額樂撿回了家。
這時,面前的阿樂忽然揚起手,對他伸出了白色手掌:「阿吉,你聽過《敖包相會》嗎?」
無端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