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吹動書房垂地的紗簾, 層層疊疊的影子厚重地鋪滿地板,像是一層層翻湧而上將人逐漸吞沒的海浪。
莫晤沉站在書桌前,表情尚且稱得上風平浪靜。
「我很欣慰你終於認識到了這點, 莫歲。」
他淡淡道, 關閉投影光屏上莫歲的發言錄像,轉而看向不遠處和錄像上面容相同的少年:
「你沒有蠢兮兮地要救他, 而是選擇和他劃清界限,這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所以, 雖然你的先斬後奏很沒規矩,但我可以容忍。」
「星樞被剷除,他也算物盡其用了。等過兩年民眾不再關注此事,我會找個機會給他翻案的,不枉他立了功勞一件。」
莫晤沉語氣平常, 就好像在說一件失去用處的工具。
他似乎默認褚洄之已經死亡,輕飄飄地問莫歲:
「他是死在星盜手裡, 還是死在你手裡?」
乾燥缺水的嘴唇張而又合, 莫歲勉強啟動生鏽的聲帶。
他壓下喉頭酸苦到令人幾乎作嘔的異物感,盡力控制著聲音, 沒表現出會引人懷疑的異常:
「……他受了重傷, 我只是沒把他帶回來,並不確定他有沒有死亡。」
「不用想, 人已經死透了。」
莫晤沉跟揮蒼蠅似的隨意揮了揮手,他一眼看出莫歲依舊心存幻想, 因此特意多補充了一句:
「在他身上安裝的控制晶片不久前已經徹底沒有生命信號了,他不可能還活著。」
空氣死一般寂靜, 莫晤沉居高臨下地注視莫歲,看到直挺挺站在原地的莫歲除了瞳孔猛縮和緊緊握拳之外並沒有別的反應。
這倒是令莫晤沉頗感意外, 他沒想到莫歲會這麼冷靜。可這對他而言是個好消息,起碼象徵著麻煩的幼子經此一事,總算是被規訓成了讓他勉強滿意的樣子。
「我能理解,對你來說,犧牲他難免有困難。他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後一個,你要習慣克服這種困難。」
莫晤沉極少見地放軟了語氣,話里甚至出現了點罕見且荒唐的關愛,他向莫歲道:
「往前看吧,孩子。民眾現在對你的印象非常好,你很快就能親身感受到,他的死亡於你,絕對是利大於弊。」
原來莫晤沉的認可不過就是這麼個不足為道的東西。
在得到這個東西的瞬間,莫歲並沒有任何以前的他以為自己會有的驚喜或熱切,他甚至感到通身湧上空落落的涼意。
信任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嗎。
莫歲對這個問題的看法與莫晤沉完全相反。
如果沒有對褚洄之絕對的信任,莫歲現在可能連站都站不住了。
他始終一言不發,掌心緊緊攥著褚洄之送給他的玉雕方牌,溫燙的熱量源源不斷地湧上,一點點填補他心臟上那個在慌張中轟然塌陷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