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的眉心微攏,向自己告白對他而言一定非常艱難,江遇這樣想。他過去從未在蘭殊的眼裡見過這樣消沉的情緒。他感到困惑。只要蘭殊願意,他會將上回的一切權如表象般看作一次爭論時的口不擇言。所以蘭殊現在拼著就算不能再做朋友也非要如此告白的理由是什麼呢?
江遇很快釋然了,不需要理由,蘭殊是藏不住事的。
面上仍堪堪維持波瀾不驚,江遇不好奇蘭殊喜歡上他的原因和契機。情感的波流向來很難客觀分析,而契機又已如此顯而易見。
他當時的確是醉了的,不然他不敢。但他又的確沒有醉得徹底,他都記得的。他記得那一刻的衝動,記得蘭殊慌亂著不斷放大的也不斷模糊的臉,記得他的迷茫與掙扎,江遇記得蘭殊是如何推開他的,就像他記得自己是如何親手放開那道抑制衝動的閥門。
「對不起。」江遇說。
江遇看見蘭殊的神情松解下來,他仍耷拉著眉眼,塌著肩,但方才幹緊的面部肌肉現在卻能自如地活動了。
蘭殊消沉了大約一秒,旋即露出顯見釋然的笑:「嗐,應該我向你道歉才對啊,突然跟你說這個,你肯定很困擾。你一個大直男拒絕我再正常不過了,我壓根沒想……」
「對不起,小殊,」江遇打斷蘭殊滔滔不絕,中止他為彼此尋找台階的努力,「我知道,是我當年酒後失態害了你。我沒能控制好情緒,行為過激了,我原本從來沒想過要讓你走偏。」
「沒有沒有,怎麼也談不上『害』啊,那就是一次意外我知道的,你酒品不好而已,況且正常人遇到這種事也不會有我這種反應……」蘭殊下意識為江遇開脫,這次告白實在是他非常單方面的自私的舉動,他抑制不住了想說是一回事,讓江遇愧疚甚至將過錯大包大攬那絕對不行,要果真坦然接受了江遇如此心軟的歉意,他蘭殊就太不是人了。可蘭殊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沒……控制好,情緒?」蘭殊的眼中漸漸浮起迷茫,他偏頭,就像當初遇到做不來的題,只要江遇在,他就不會費勁思考,他自然而然地展露無知,全身心地信賴江遇,「原本,沒想過,又是什麼意思?」
江遇笑了,他舒然嘆氣,微微彎了彎眉梢與嘴角,而後搖頭。在那樣赤忱而忐忑的注視之下,他說不出截然相反的謊言。他應當報以同等的坦誠。
可不坦誠已幾乎融於他的本性,成為他裝點自己堅韌精神的重要綴飾。他已很久沒有直面過那些從意識到起便明知不可為的荒謬的情感。那是他汲汲人生中難以避免卻可繞行的錯礙,是他妥善規劃的未來中無法行差的岔路,是他拒絕承受的沉重結局。江遇一直很清楚,他這輩子需要闖過的關隘實在已經足夠多了,穿越的荊棘已成為沿途麻木的風景,他有太多無可避免的難關,他已經很累了,所以那些自找的深坑與遠途,就免了吧。
於是直到這一刻,那些理當剖白的話,他依舊說不出口。他只能搖頭緘默,在對方茫然懵懂的眼神里再度道歉:「對不起。」
蘭殊的眼神愈發迷惘,他憑著最為淺薄的直覺感知江遇的道歉並非僅僅出於他所以為的拒絕,可如果不是為了拒絕,又是為了什麼呢?他渴望從江遇的眼睛裡探到一點答案,但隔著鏡片的泛青的眼睛除了諱莫深邃的瞳仁外什麼也沒有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