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發言結束,葬禮進行到下一項,到場者排隊圍繞江母的遺體走一圈,再一一與她的子女握手致意。蘭殊排在陌生的隊伍里,側頭看向繁花中那嬌小而枯瘦的老人。這是他與她的第一次見面,透明棺柩中的她已由入殮師裝扮齊整,花白的頭髮柔順地梳在耳側,施了粉黛的皮膚白裡透紅,嘴唇略彎,帶著細微的笑意,她身上穿著金絲銀線密縫的精緻壽衣,雙手交疊於腹上,仿佛只是安然深眠。蘭殊生出沒由來的膽怯與愧意,他不曾於她在世時拜望問候,卻在她病重時悄無聲息地拐走了她最引以為豪的兒子,拉著他同他一起走進那條明道之外的深巷。
實在對不起。
蘭殊跟隨隊伍來到逝者子女面前,輕輕握住江遇冰涼的右手,在短暫地那一秒里偷偷用力,想為他渡去一點淺薄的溫度,他們的視線在滿堂肅穆的白光之下無聲交匯,又默契地分開,一切默然流動,那些掩在其下的情感化作細絲,悄然纏繞在心間。
儀式結束,眾人魚貫而出,留江遇及江霞一家前往後方的火化房,目送遺體作最後道別。
江母的遺體已被抬放到火爐前,火化師熟練地擺弄好一切,按下按鈕前問道:「要跪嗎?」
「要。」江霞說。
「那跪吧。」
江霞和丈夫、江遇一道,在蒼白的瓷磚地上跪倒。火化爐被打開,遺體緩緩送入。江霞忽而放聲大哭,難以自抑。江遇和姐夫一道牢牢抱住幾欲起身撲向母親的姐姐,眼淚也決堤般奔涌。母親的離世在這一刻終於撥開重重昏暗的霧靄,化作實質,如尖錐般一下一下刺在心上。
他不再有媽媽了。
遺體被徹底推進爐子裡,火爐的門再次合上。見慣死別的火化師朝地上的人說:「好了,可以起來了。」
江遇抹了把臉,和姐夫共同將已癱軟的姐姐架扶起來。
「火化估計要半個小時,你們去前面等吧,完事會有人來通知。」火化師說。
江遇點頭道謝,扶著姐姐出去了。
蘭殊在殯儀館門口的空地等著,江李兩家的親戚也在,男人們相互發煙,也不忘蘭殊這裡,他道謝拒絕了。蘭殊是唯一的陌生人,老一輩叼著煙與他閒談,蘭殊依舊搬出那套說辭,大夥也不多疑,只說他們這些朋友很夠意思,也再次代表家族朝他道謝。蘭殊受之有愧,忙說不敢當。
江遇和堪堪恢復精神的江霞走了出來,向眾人表達感恩之情,又一一安排他們乘車離去。蘭殊是跟著江霞的車來的,江霞的丈夫提出先開車送他去機場,反正火化還得等一段時間,剩下的都是江家直系子女的事情了。蘭殊一時拿不定主意,他已是此間唯一「不相干」的人,照理應當走了,於是看向江遇。
江遇正要點頭,卻聽身旁的江霞道:「小蘭和我們一塊兒吧。」她的聲音還帶著哭過後的喑啞鼻音,話語又輕又柔。
蘭殊瞪大眼,無措地將目光在江遇江霞兩姐弟臉上游移。他原本是拿不定主意的,但被江霞這麼一說,卻慌張得只想逃。
「不不,」他眨著眼,連連擺手,「這不合適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