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顆冬季風裡挺拔又顫巍的樹,站在原地,望著車離開的方向。
鍾遠航的車速比平常慢了一些,並在十字路口如願遇到了紅燈。
張燁在後視鏡中已經變成了小小的一個,如同積木中的樂高小人,鍾遠航看不清他的五官,來往的車時不時從他們之間的距離中穿梭,最終,一輛公交車徹底擋住了張燁的身影。
鍾遠航掙扎了一下,決定再看張燁一眼,只再看一眼,他就離開。
但後面的車開始聒噪地鳴笛,鍾遠航這才發現信號燈已經變綠,他穿過十字路口,後視鏡里的風景不再有張燁的身影。
上班的時候,鍾遠航找到同科室的師兄,跟他換了夜班。
跟張燁度過的這個每天都按點下班的周末,是鍾遠航用接下來一整周的夜班換來的,他換得急,只好找了同門師兄。
這麼換,好處是大概率能成功換班,至於壞處麼,就是逃不開被打聽隱私的下場,還礙於情面不能翻臉。
「哎,怎麼個情況啊?」師兄對著鍾遠航擠眉弄眼,「你居然來找我換周末的夜班,我航有人了啊?」
鍾遠航的師兄展宇,比鍾遠航高一級,是鍾遠航本碩博期間唯一一個可以算是朋友的人,畢業之後前後腳來了市醫院。
彼時鐘遠航剛考上大學,高考成績全系第一,原本就夠打眼的,幾乎全系的新生都伸長了脖子,暗暗想看一看學號排在頭一個的學霸是何許人也,誰知道鍾遠航來的時候悄沒聲兒的,連一個送他的家長也沒有,一個背包,一個行李箱,風塵僕僕,鬍子拉茬,孤零零的。
於是真假難辨的傳言開始蔓延,大家揣測著鍾遠航可能家裡很困難,已經沒多少親人了,有不少好心的同學,甚至主動湊上來,借著認識學霸一起學習的由頭,要請鍾遠航吃飯。
但那時候的鐘遠航油鹽不進,不是直接拒絕,就是乾脆不理人,自顧自地開始了一邊打工一邊讀書的庸常而忙碌的生活。
要是現在,鍾遠航冷則冷矣,卻未必會像當年那樣古怪冷僻,至少拒絕的時候,也會委婉一些,很多事情,在時過境遷以後,都會覺得沒必要。
如果說剛進校的鐘遠航是由於自己的態度無意間被同級生們孤立的,當專業課開始之後,鍾遠航一騎絕塵的專業成績和研究能力,就更讓他從各方面被有意地排除在了所有朋友圈之外。
原因無他,鍾遠航太痛苦了,他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項又一項課題、實驗和項目里,以麻痹每次想起張燁來都會延綿不絕的疼痛。
這種疼痛好像風濕一般,鍾遠航在陽光晴好的時候,偶爾會覺得自己已經好了,沒事兒了,不就是散了一個高中時期的戀人嗎?有多少人在那時候開始的初戀能有好結果呢?鳳毛麟角罷了。
但只要潮濕的雨季有到來的預兆,那疼痛就隱隱約約,揮之不去地席捲上來,鍾遠航絕望地明白,沒有人會比自己更痛苦了,張燁對自己來說,並不僅僅是荷爾蒙衝動之下偶然遇到的一個青春意向,他是自己的唯一,所有,全部。
鍾遠航精挑細選,小心翼翼地在包裹自己的冷漠世界裡找到了張燁,然後在期許最多,似乎馬上就要握住那個近在咫尺的未來時,遭遇了近乎背叛一般的分手,他好不了,也無法釋懷,他偶爾理智自信,質疑張燁的短淺武斷,偶爾又極端自卑,質疑自己是不配獲得愛的人,無論是來自親人的,還是來自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