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遠航是清晰的目標導向者,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更準確的說法,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他的問題也就在於他過於「正常」,沒有人味兒。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這麼規律呢?人是應該懶散的,應該有惰性的,躺著是比站著舒服的,玩兒也應該是比工作舒服的,半夜睡覺也應該是比睜著眼睛舒服的。
所以梁醫生給鍾遠航的建議是出去玩兒。
鍾遠航倒是真的出去玩兒了。
從梁醫生提出這個建議開始,他每年都會空出一周的時間,選擇一座沒有爬過的山,然後像完成一件任務一樣,爬到山頂,拍一張照片,交給梁醫生,打卡完成「玩兒」的任務,一直到今年。
今年,由於鍾遠航進入市醫院工作,到了年底,還沒有找到機會出去完成一年一度的爬山任務。
周六的下午,鍾遠航再次坐到了梁醫生的對面,像以往許多次一樣,沒有開場白,也不主動描述自己的狀況。
「最近睡得怎麼樣?」梁醫生把桌上的零食筐往鍾遠航面前推了推,「嘗嘗嗎?我另一個病人送我的。」
「沒什麼變化,」鍾遠航從藤條筐里拿出了一個牛軋糖,並不拆開,拿在手上把玩,「還是吃安定,不過耐藥性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吃了能勉強睡著。」
「耐藥性的變化你說了可不算,」梁醫生笑了笑,「什麼時候有時間過來做一個睡眠觀測?」
「沒有時間。」鍾遠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還搭配了堅決的搖頭動作。
「你……」梁醫生白了鍾遠航一眼,「那你最近一次不吃藥入睡是什麼時候?具體是什麼情境?」
梁醫生問這個問題純粹就是出於問診的職業慣性,以他的猜測,鍾遠航的答案八成是「沒有不吃藥的時候」,和「沒有這樣的情境」。
出乎意料的,鍾遠航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瞬間的愣神,就像冰層深處傳來的一聲裂開的悶響,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依然冰冷完整,但內部已經產生了變化,不管這個變化昭示的是崩潰還是重建。
「有一次,沒吃藥。」鍾遠航開口了。
梁醫生按捺住好奇,「唔」了一聲,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描述情境。
「大概是上周末,我的家裡來了一個……訪客,」鍾遠航停頓了一下,「我們上了床,當天晚上,我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睡覺,我沒有吃藥,睡著了。」
梁醫生這下按捺不住了,臉上全是興味的表情,簡直像看變異種一樣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你?你跟別人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