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岳華濃已經在這裡住了太久,即使漆黑水面上倒映出的這一輪圓月也不再能打動他。以前他可能會撿起一塊石頭,最大限度地將這平靜的表面攪碎。但他確實已經過了這個年紀。
他側耳傾聽。這時候當然應該有笛聲。
蛙聲,蟲鳴,林葉悉窣,魚躍偶爾驚起的水花,蚊蚋薄翅在耳邊的擾動都很豐富,乃至於吵鬧,但他就只聽得到這笛聲。
平心而論,那曲調哀婉而流暢,縱不能給這一切增色,也絕無破壞之虞。但還是那句話,岳華濃也聽太多次了,足以使他變成一個麻木不仁的混蛋。他順著這一縷細線般的牽引走到湖畔高處的飛光亭。
「我吵到你了嗎?」何其繁放下笛子,憂傷地問。
「沒有,很好聽。」岳華濃說,這也不全是恭維。「但是……能不能換一首。」
何其繁更憂傷了。「其實從你走過來,這已經是第三首。」
岳華濃連忙道歉。「對不起,我這耳朵是擺設。在我聽來,總像是同一首曲子。」
「是我太千篇一律。」何其繁說。這不是謙虛,只是他想掐滅某個話題時一種習慣性的自殘。亭子頂蓋有許多枝葉不及遮罩的空隙,半明半暗的陰影中,他看起來一如既往:從容而厭倦。沒人會懷疑他和何壁的父子關係,岳華濃每次見到他,都能從他臉上某個柔和的細節辨認出何壁凌厲的骨相,岳華濃將此當做一種消遣,因為這恰恰就是唯一的證據。除此之外,他們父子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形成比對。
「你剛回來嗎?」何其繁問道,他不是真感興趣,只是不得不問。
「一個時辰之前回來的。」岳華濃也不得不答。「師尊已經睡下了,明日再拜見。」
「辛苦你了。」何其繁說。他等了一會,岳華濃居然沒告退,於是他很費勁地又想出一句話來:「……多謝你送我的彩墨。霍前輩,身體還好嗎?」
「以他的年紀來說,好到過分,我可沒信心到他那歲數還能那麼硬朗。」岳華濃說。「他很奇怪為什麼去的不是你。」
「我不是針對他。」何其繁說,「自從那次在蜀中大病一場,我好幾年沒有出過遠門了。」
「他當然覺得自己很特別。」岳華濃說。這句話憑空營造出一種共謀的意味,何其繁也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我是真的不想跟他們打這些交道,還好有你在。」
「師兄。」岳華濃很嚴肅地說。「師尊有一句教誨,我不信你耳朵沒有聽出繭子:世上事沒有想不想,只有該不該。」
何其繁道:「我也不覺得這是我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