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誦的聲音低了下去,面面相覷間,有人倒抽一口涼氣:「這起筆,頗有些不同凡響啊!」
哪有人這樣寫詞啊!
宋朝的文人反應最快,不說蘇軾諸人,以婉約聞名的晏、歐、柳諸家幾乎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
文壇領袖歐陽修眼睛都亮了,語氣隱隱帶著興奮:「疊字常見於《詩經》之中,延及辭章,摹形擬聲,最見神妙。如陶靖節之『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又如杜工部之『翻空白鳥時時見,點水蜻蜓款款飛。』皆能情意自現。卻從未有人直以疊字成句,一連十四疊,詞意遞進而音韻婉轉,是何仙才也!」
他原諒李清照的口出狂言了,只這一句,便勝過多少文章客?
另一邊,柳永晏殊秦觀等人卻是被後面的意象吸引了眼球:「淡酒、急風、舊時雁、損黃花,純用白描而情意畢現,頗有飛泉漱玉之聲,當真好詞!」
柳永已經示意身邊的歌女香香留詞翻唱了。
唐朝。
武則天語帶感慨:「婉兒啊,看來,朕也要認了。」
認下這「千古第一才女」之名。
上官婉兒垂眸不語。內行看門道,從前面的「詞裡三瘦」,到這首《聲聲慢》,她似乎能看到百年之後那位雅致才高的女子,用血淚寫出或淒或婉的詞句,而後在衣冠稱雄的詞壇,立一面閨閣旗幟,再無來者。
她笑了:「這位李姑娘,婉兒真想見見。」
不說李詞在諸朝引起的讚嘆,北宋,李家府邸。
李格非按在桌沿上的手倏忽收緊,神情凝重。李清照自水鏡上收回目光,不經意掃過自家父親的臉,面露憂色:「爹,您怎麼了?」
李格非看向對面清麗可人的女兒,眼中憂慮更甚:「此詞萬千情緒,結在最末一個『愁』字之中,又直言愁字又難負衷情,你……你這必是受苦了啊!」
李清照聞言亦是眼圈微紅,她何嘗看不出這詞中沉痛,只是……
「杜工部不是說了麼?文章憎命達,爹您看水鏡提到的前賢后者,哪個是一生順遂的?說不定這便是女兒才女盛名下該擔的擔子呢?」
她說得坦然又俏皮,不止是安慰父親,更是安慰自己。
聽罷的李格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憂色內斂。他想起女兒前些日子出遊晚歸寫下的小詞——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清新明麗,少女不知愁。然而不過幾日便有這樣一首淒婉悲愴的《聲聲慢》。這怎麼會是清照寫出來的詞呢?!
他嘆了一口氣:「你該知曉,為父不求你有這些虛名。」
他想到杜甫,詩聖杜甫,從《望岳》的意氣風發,到《登高》艱難苦恨,一個痛苦的靈魂在離亂的世事中百般掙扎。從《如夢令》到《聲聲慢》,他的女兒,也會是這樣嗎?李格非的心跳忽然如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