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於爸爸移動目光,看向於香,額上青筋暴起,整個上半身都微微發抖,繼而再轉看於喬,目光在母女二人身上往返兩個來回,才慢慢把電話放到耳旁。
眼睛看著於香,話也是對於香說的:「我女兒真漂亮。」
於香只看見他嘴唇動,聲音傳進於喬耳朵里,是爸爸,沒錯,是爸爸的聲音,是爸爸在說話。
過去的幾年裡,於喬有幾次夢見爸爸,有時候是背影,有時候是聲音,遠遠地對他說話。
在她生命垂危的那個大年二十九,通往醫院的空曠的馬路上,她也看到了爸爸。
有一個瞬間,她覺得身體暖暖的、輕飄飄的,像氫氣球一樣,與大地連接的那根繩鬆動了,她要升上天空,與這個世界作別。
那個時刻,她看到了爸爸。
爸爸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死命地把她往地面上拉。
可是為什麼?為什么爸爸要拉她回到大地,她明明覺得很舒服,仿佛置身於恆溫的真空,每一次眨眼都泛起旖旎的光,每一次呼吸都很美妙。
她想讓爸爸鬆手,又覺得這樣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這樣一想又湧起萬分的不舍。
她在半昏迷中軟軟地叫「爸爸」。
在聽到爸爸聲音那個瞬間,那段記憶電流一般,通遍全身,像是死去一回,又活了一回。
「還上學嗎?」
這話還是對於香說的。
「我上高一了。」於喬眼裡蓄滿淚水,對爸爸說。
於秉哲的視線被女兒的聲音拉回來,他把臉湊近玻璃,盯著於喬的臉。
於喬換了髮型,削薄的齊耳短髮,髮絲柔順黑亮,泛著健康的光。
他嗅不到,也觸摸不到,可他覺得一定很香,手感一定很好。
「上高一了……上高一了,好,好,好好學習……」
於香伸手拿過於喬的話筒,嘆了口氣,對於秉哲說:「你別怪於喬。前幾年她在瀋陽,去年才回來,又趕上中考,我怕她分心,才沒帶她帶見你。」
於秉哲忙說:「不怪,不怪。」
又是僵持著,雙方都沒話說。
於秉哲低下頭,深吸一口氣,跟於香說:「你出去歇一歇,我跟女兒說幾句話。」
他低下頭的時候,於喬看見他的頭頂,那裡的頭髮稀疏了不少,這是快要謝頂的跡象。
於喬意識到,她的爸爸已經四十多歲了。
於香走後,於喬坐在椅子上,於秉哲把臉和手都湊到玻璃前,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於喬。
於喬伸出手,隔著玻璃把手掌按在爸爸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