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2)

不如说,最为可怖的噩梦之中,也不会出现这样骇人的景象。

天空张开了眼睛。

不,那只是被吓得神智混乱之人,某种近乎昏聩的直觉罢了。

黑压压的阴云盘旋在风月天的上空,同那骇人的无边密云比起来,这满溢着酒色财气的花街渺小得不值一提。曾经被无数文人墨客提笔赞颂的盛世浮华,这一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此刻都显得如此轻薄肤浅,脆弱无依。

便是在孩提时的梦魇之中,也不曾出现过那般可怖的云。

花娘跌坐在地,无意识地向后退缩,脚尖蹬着地,一蹭一蹭地往后缩,直到撞上了屏风,才陡然惊呼一声,又像是怕自己的惨叫招惹来什么妖魔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声音硬生生掐断在喉间。

……别出声。

本能在这样告诫她。

别被它发现。

理智在这样命令她。

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明明吓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却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会被那个东西注意到。

而后。

她觉察到了。

最先用惊呼将她从床榻上唤醒的小丫鬟,不知不觉间已没了声息。

她只觉得冷汗一重一重浸透了衣衫。

想要确认什么,又害怕确认什么一样,她缓缓地、缓缓地扭过头去。

她对上了一双惨白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莫大的恐怖完全冲破了花娘的心防,她惊声尖叫起来,再也克制不住地往后跳了一大步,硬生生撞翻了屏风。

跌坐在屏风里面,被带倒的衣架砸了个正着,花娘才终于在疼痛中稍稍清醒过来,她捂着被撞到的腿,一边喘息一边将身子拖出来,这才发觉,并不是小丫鬟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白色,而是她的眼睛整个翻了上去,只露出血丝密布的白眼仁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花娘无声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过这样的眼睛了。

她娘过不下去用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了以后,大人们把她从房梁上放下来时,她就用那双只有白眼仁的眼睛在看她。

定定地、定定地看着她。

就像这个丫鬟一样。

这是吊死鬼的眼睛。

花娘无声地颤抖起来,手指疯了一样在手臂上抓挠,直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来,皮肉都卷到指甲里,她也不敢抻开手掌来。

就算不去验一下那小丫鬟的呼吸,只要看到那青白的脸色——尸体的脸色——她也知道,那丫鬟定然是死了。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花娘想不明白。

但与此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怖的事。

太……安静了。

就算白天没有夜晚那般人声鼎沸,外面也不应当如此安静才是。

众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没有清静。就算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该有些旁的。

马车的车轮压过路面时骨碌骨碌的运转声,马的鼻息与嘶鸣。畜生是不可控的,所以天亮起来了,后院的鸡也该叫起来了,应当还有些狗叫,鸟鸣,虫子窸窸窣窣的动静,池塘里青蛙的合奏……便是仆役们拆起门板来,也该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但为什么,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呢?

花娘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只觉得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是了。

她前些日子才被医生断出了桃花痨,叮嘱鸨母近来少给她安排些客人,要她好好养病才是。

可她明明已经求了相熟的恩客,借了他的门道从医修那儿讨了些灵药来。到底是仙家法术,那灵药十分管用,服下之后她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发病了,为什么今日却忽然……

花娘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呕血,平日的丝帕早已兜不住了,衣袖衣摆俱是溅上的鲜血,她咳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不消多时,便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于是,这间房间,也安静了下来。

死亡到来的时候,总是寂静无声的。

似锦繁花次第凋落,如茵绿草成片枯萎,依依杨柳黄叶飘零,虫鸣寂静下去,啼声婉转的鸟儿坠落在大地之上,皮毛丰润的猫狗挣扎着抽动几下后腿,毛色也黯淡下去。湖里的锦鲤成片成片翻起白肚皮,间或飘过一只惨白的青蛙,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睛。

风也变得悄然,像是想要从死亡的双翼下溜走一样,变得幽微,变得隐秘。细细的,轻轻的,几乎让人觉察不到风正从你耳边飘过。

水中的画舫轻轻摇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一只很轻很轻的鸟儿,落在了船头之上。

“所以我才说,不要选我这儿啊。”

画舫之中,传出了女子似嗔似喜的笑语。

“你瞧,她这么一来,我的风月天就全毁了。”

死的到来是寂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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