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赵宁也无法预见后事。
视野中已经没有黄远岱等人,赵宁依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视野中除了在昏黄火光下,默然耸立的关城,就是不断忙碌的甲士。
在这场难以预见胜负的战争中,每个奋战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担着生死之险,今日并肩作战的同袍,明日就可能已是一具无头尸骨。
翻阅太行山进入河北地的黄远岱也好,在真定驻扎的苏叶青也罢,亦或是井陉关血战的将士,包括赵宁本人在内,都要在这场巨大的血腥的风暴中飘零沉浮。
没有退路。
看不见明日,就唯有在今日,拼尽全力厮杀到底。
末了,在收回视线之前,赵宁眼神悠远的自言自语道:“他日再相见,不是在黄泉之路上相互作伴,就是在克复京师时把酒言欢。”
......
从某种意义上说,井陉关的战斗,是在有条不紊的推行。
两军将士日日浴血战斗,几乎忘记了年月变迁。
拼杀、拼杀、拼杀,拼杀好像永无止境,拼杀好像就是生命的原初意义。
在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时,他们只有心力庆幸自己又撑过了一日,在火化掩埋同袍的尸骨时,他们不再潸然泪下,在枕着刀兵入眠时,他们会渴盼着能在梦中与家人相聚。
每日战斗结束后,北胡军都会来关城前,将同伴的尸体收回。这个时候,井陉关守军不会出手,他们也同样需要出城,将坠城的同袍尸体收敛。
时间流逝,在关城战死的两军将士越来越多,从千百到万千,好似不过单纯是数字的累积。
而在井陉关、承天关之外,这段时间汇聚到汴梁的四方义军也不少。
随着城外的连营规模越来越大,大到看不见尽头,汴梁物价随之飞涨,普通百姓柴米油盐的压力骤然增大,很多人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活。
自从不再主持内阁,赵玉洁就失去了了解朝野大事的最佳途径,不过汴梁城内外的变化,还是被她看在眼里。
在体会到宋治抵挡北胡大军渡过黄河、誓死守卫中原的决心后,她给深渊下令,让他们也参与到义军的队伍中去。
作为一个早就失去了家、失去亲人的孤儿来说,赵玉洁没有保家卫国的概念。
她之所以让深渊加入义军,成为王师的一部分,为这场国战奋躯,也不是因为宋治虽然收了她的权,却依然对她恩宠有加,而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壮大自身势力的机会。
她想要深渊的修行者,拥有朝廷给予的官身,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在战后加官进爵,从而在军队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无论如何,因为宋治的态度,赵玉洁将自己的力量,投入到了国战中。
跟她一样选择的齐人,在中原多不胜数。
就这样,汴梁周边的王师力量不断增强,中原大地尚算安稳的过完了乾符十二年。
乾符十三年开春,或许是无法坐视大齐朝廷继续汇聚力量,又或许是渡河准备已经完成,北胡大军左贤王部,开始了进攻中原的步伐。
第三二三章国贼奸人
“从河北地进入中原,距离汴梁最近的是卫州,我们要阻挡北胡大军从卫州渡河,必须死守杨柳城。”
勤政殿内,大都督府副大都督韩昭,指着军事舆图对宋治等人道:
“经过这段时间紧锣密鼓的布防,以杨柳城为核心的大河防线,已经非常坚固,北胡大军想要正面渡河逼近汴梁,无异于天方夜谭。”
对北胡来说,攻占汴梁,将宋治跟大齐朝廷,从这里驱逐出去,便相当于攻占了半个中原。
以对方之前横扫河北地的兵锋锐利程度,满朝上下对他们主攻杨柳城的军事部属,并不感觉到半分意外——这也是大军斥候侦探到的消息。
“如此说来,只要将大军主力部署在杨柳城一线,就能遏制住北胡南侵兵锋。北胡不习水战,在河上难以应对我军水师,再配合杨柳城的坚固防线,汴梁应该是固若金汤。”宰相陈询摸着胡须沉吟道。
韩昭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在众人谈话声告一段落后,宋治沉吟片刻,展颜道:“北胡看起来势大,横扫河北地无人能挡,实则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如今他们攻打井陉关、承天关已经数月,两座雄关依然被河东军牢牢把握在手中,北胡在关前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也没能杀入晋地,由此可见北胡并没有多么难打。
“诸卿,守住杨柳城,让北胡大军埋骨黄河,等到他们攻势受挫、伤亡惨重之际,就是王师大举反攻,克复河北地的时候!”
殿中大臣无不躬身应是。
......
松林镇。
乾符七年,李大头还是铁匠铺的伙计,时过这么多年,他终于熬出头,成了铁匠铺的师傅,虽然因为年轻,还要给大师傅打下手,好歹是摆脱了学徒的身份。
黄昏时分,结束一天的劳作,坐在门前端着一个大碗吃饭时,李大头习惯性看向街对面的两层酒楼。进出酒楼的人并不多,跟以往大不一样,这是因为北胡大军已经占领了这里。
官衙的大齐官员全都换了人,变成了一个个彪悍的蛮子,他们不时会在街上巡逻,若是有人被他们认为行为不轨,立时就会被当街击杀。
对方刚来的时候,松林镇不是没有地头蛇不服,但在对方的头领展露出御气境中期的修为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他们过不去。
眼下松林镇的百姓,都尽量减少外出,以免被对方在街上找茬。
松林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位置重要,北胡在这里驻扎了两个百人队,所以官衙虽然没几个胡人,但出现在街面上的北胡战士却不少。
这些草原蛮子一个比一个凶狠,不把人命当人命,加上嗜酒如命,常常发生当街耍酒疯,强抢民女乃至是无故杀人的情况。
在这些人面前,松林镇那些富贵大户都没什么办法,就算家里的妻女被玷污了,稍微反抗,也是人头落地。
忽的,李大头目光微微一缩,他熟悉的那个人,闯入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