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饭罢,”宋慧娟笑笑,顺手拍掉他身上沾的草。
等这顿饭吃过,眼看着各自都去忙了,宋慧娟才叫了他进屋,拉着他坐到床边的那张小圆木床上,问起他在学校的事儿,其实从没出过远门的宋慧娟哪里听得懂他说的那些东西,陈明守自然也知道,可他还是尽量回应着他娘的关心,不想让他娘挂念。
直到他娘问出了那句,“啥时候考试哩?”
对他娘的问题,陈明守有心隐瞒,便也半真半假的说道,“老师说等七月才考哩,还有一个多月。”
“还有一个多月,跟高考一样?”
宋慧娟的消息无非是从身边人得来的,整个陈家沟上中学的本就不多,他们这个岁数的男娃又都是个顶个的壮劳力,也就能从那几个在乡里上中学的家里人说上两句话,再加上她不时常出门,知道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比高考早几天,”陈明守如实说道。
“等你考上了高中,以后跟你小舅舅一样能去省城上大学,娘就熬出来了,”宋慧娟头一次把他们读书识字的事牵强着跟她牵扯上关系,强加上她自己的意思。
“娘,”陈明守再是有心欺瞒,也无法再瞒下去,只是找了个借口,“明安学习比我好,家里供她才有指望,我想着考中师。”
这话说完,宋慧娟心里就有数了,她的心被他的话说的止不住泛酸,可还是问他,“老师咋说的?考不上吗?”
陈明守沉默半晌,到底强逼着自己点了头。
宋慧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等会儿娘跟你去学校,你从小学习就好,咋就退步了?娘去问问老师还有没有啥法子能上高中。”
“娘,”陈明守哪里会忍心看着他娘撑着虚弱的身子跟他跑几里地,他垂下了头。
“你就骗我罢,”宋慧娟抬起了胳膊,到底还是不忍心动他一指头,轻轻落在了他背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不是,”陈明守止不住摇头,“我,我……”
宋慧娟眼中的泪直打转,她的胸腔止不住发抖,可她仍说道,“明安学习好,娘砸锅卖铁也供她,不用你省,你说这话是要把娘的心剜出来不成?是娘没为你想,家里弟弟妹妹多,拖你的后腿了。”
“不是,娘,不是,”陈明守猛地从床上跪到地上,埋在他娘的腿上泣不成声。
“你啊……”宋慧娟擦了面上的泪,握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还像他小时一般给他擦泪,“家里的日子不是过不去,真是过不下去娘借钱也供你,你怎么就想那么多?”
“我想早点工作,工作了您和爹就能少供一个,”陈明守这时才说出了他藏在心里的话。
“傻孩子,”宋慧娟把她这个比她还高的大儿揽在怀里,“少一个多一个能咋?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想做啥都成,娘只想你们按自己的心走,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家里头啥事儿都不用你们操心,记住没?”
“记住了,”陈明守点点头,从他娘的怀里坐起来。
“去洗洗脸儿,”宋慧娟给他理了理衣裳,“去罢。”
眼看着他走出了门,宋慧娟才又使着帕子给自己擦了擦,去看看大床上吱吱呀呀睡醒了的孩子。
晌午吃过饭,孩子们挤在树下乘凉儿睡觉,宋慧娟却如何也睡不着,她从箱子底下翻出来了她的那个布巾,从里头拿了十块钱放进了她大儿的包袱里。
这个家到底有多少家底,上辈子她跟陈庚望过了几十年也不知道,她从没问过陈庚望,这辈子自然也是如此,只要能把她这几个孩子养大养好,他手里有多少钱她一句也不过问。
她手里有的都是小钱,多是赶着年关卖了牲畜,陈庚望就给她几张票子,有零有整,赶着谁家办喜事,添上十块八块的,陈庚望也都给她,那几张票子也就操持着家用,一年到头也用不完,亦或是她那三个弟兄,年年贴补给她的,她若是不肯要,他们只说先替他们攒着。
这么多多少少,宋慧娟手里的钱也有千把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那大儿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也是给她提了个醒,虽说他们家的日子算不上满公社里数一数二的,可在陈家沟也算是能过得去了。
十天八月,宋慧娟总想法子给几个孩子开开荤,家里的鸡蛋没断过,身上的衣裳虽不是年年都能做新衣,可也不是那连衣裳都穿不起的人家。
外头有了动静,宋慧娟便掀开了床帐子,走到门边,等陈明守喝了缸子茶,才把包袱递了过去,临走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才松开,“回去好好上课,别胡思乱想。”
“知了,”陈明守把他的小包袱背在身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您别出去了,外头风大。”
“成,”宋慧娟站在堂屋门前,看着她的大儿走出院子,渐渐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等她重新进到里屋,躺在小圆木床上的男人已经离了床,穿好衣裳就拿着铲子下了地。
宋慧娟走到床边坐下,正要端起茶缸子,就瞧见底下压了一张票子,她拿在手里,放进底下的抽屉里,才喝了一口温热的水。
这个抽屉里,也有一块布巾,里面放的都是陈庚望给的钱。
第169章
待这个孩子生下半月余,地里的麦子就能收了,陈家沟的老老少少都下了地帮忙收麦子,连上学的娃娃们也都放了麦假,明安和明守自然也赶了回来。
一早,安顿好孩子,宋慧娟就爬了起来做饭,陈庚望不许她下地去上工,几个孩子也不许她出门,她便被留了下来,照看好这个奶娃娃,给他们爷四个做好饭等着他们回来。
陈庚望和陈明守是干活的主力,陈明安马上满十三的姑娘了,也跟着孟春燕下了地,他们家里那个明荣送了过来,宋慧娟帮忙照看着,陈明实带着他的小黑跟在后头打杂,时不时递个东西,又或者跑回家带两缸子茶过去。
五月的土地,打眼望去尽是一片金灿灿,地里站满了一茬茬的人,一个个都弯下了腰,身后的土地时隔半年再次露出原本的面貌来,就是这样一片土地养育了陈家沟的祖祖辈辈。
如今,陈家沟又要重新划分,把这一片土地分作大小不一,给它们署上名。
收完麦子,该交的交,剩下的陈家沟就按着工分分,宋慧娟自打开了春儿这几个月就没下过工,只有陈庚望一个人的公分支撑着,分下来的粮食自然就少,但还好家里那几亩自留地收成还不错,好歹能填补点儿。
更让人期待的是分地,等地分到自己的手里,能收多少粮食就凭自己了,抽签的事儿早传了个遍,大队定好规则之后,就挑了个日子,开始一组一组分地,陈家沟分五组和六组,陈庚望所在的就是六组,等帮衬着把前五个组分好之后,紧接着就到了六组。
这些日子,没少来人敲门,但碍着宋慧娟还没满月子,来的多是妇人,宋慧娟委婉拒了一次两次,来的人也就少了。
这种事,她一个妇人哪里能当家作主,说到底,就是这么几句话应付着而已。
分地当日,陈庚望刚端起饭碗,就有人来喊了,“庚望,在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