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傻子都能想到这一层。只不过是我没胆气凑跟前研究而已。
“还记得哪(音同“哪吒”的“哪”)娜么?”月饼站在自己那具人偶前,居然饶有兴趣地摸出桃木钉戳了戳,“做得很逼真啊!手感不错。”
哪娜就是上大学时,那个神秘部族的怪姓女同学。我瞅着人偶像钟摆似的微微摆动,居然还悠了个圈,和正主脸对脸。而月饼眯眼观察着自己的“尸体”,用桃木钉这儿捅捅、那儿碰碰,真觉得天雷滚滚,一时间想不明白,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个九转十八弯。
心真大啊!
“你别把贴脸的黄符纸撕下来。”我撑着膝盖站起身,顿顿脚,心一横走了过去,“多少国产恐怖片的狗血定律——符纸可以镇住僵尸千年万年,不烂不褪色不失效不掉落不怕风吹虫咬,但是就抵不住手欠的人。”
“是么?我已经撕下来一次,又贴回去了。”月饼收回桃木钉,摸出两截小拇指长短粗细的竹筒,念了几个音节古怪的字,几只碧绿色、翅膀长着十几个黑色圆点,形状颇似瓢虫的小虫,从竹筒里飞出,呈“8”字形飞舞了几秒钟,“吱吱”叫了两声,“嗖”地飞到人偶脸上,从鼻、口、耳朵、眼睛钻了进去。
自从进了暗道,我始终没敢靠近这六具咒术人偶,估计月饼摸黑也看到了,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没当面笑话。这会儿月饼在身边,我的胆气也壮了,看得也特别仔细。尤其是瞅着两只小虫“啵”地咬开人偶眼珠,扒拉着黏糊糊的肉浆爬进去,只觉得阵阵反胃,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蛊?”
月饼没有直接回我的话,反而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想过没?为什么是咱们在这里吊着?”
“扎小人、嘎娜部族那种怨咒、封死诅活……这种神神道道的营生,我随口能说出十几个。还有……”我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眨了眨眼睛,视线从人偶移到月饼扬了扬眉毛的脸上,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暗道,三条通道。正面最长,左侧稍短……”
月饼摸了摸鼻子,正要接着说,被我抢着打断:“如果你刚才的探查没有失误,这两条都是死胡同。右侧挂着咱们人偶的通道最短,按照悬挂间距,小慧儿在最里边,五六米距离就是岩石墙体,很明显没有通道。不管是谁设计的,不可能费这么半天劲,就是为了把咱俩活活困死在这儿。也就是说……”
月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抬手做了个拉灯绳的动作:“墨家机关术里,有没有什么是用牵引方式开启机关的?”
按照正常思路,这时的我,应该立刻想到墨家机关术的各种机关设置,从“我们”这六具人偶里,找出某个可能存在开启机关的“那个人”。
可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月饼随口这句话,却让我想到了从“文字游戏”开始至今,与墨家机关术有关的某些事情。短短几秒钟,脑海像是被刻着“墨家机关术”的巨石重重砸入,溅起与此有关,或大或小的浪花、水珠。
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水珠,都包裹、映射着曾经的记忆画面,眼花缭乱地在眼前迸射四溅,却又很快地重新落回脑海。画面随着浪花、水珠再次支离破碎,徒留皱荡不止的水纹和白茫茫拥挤着融合绽破的水沫。
瞬间,我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却又像什么都不明白。繁琐的信息量像是空旷的高速公路忽然涌入大量车流,倏地拥堵不堪;又像猛地灌了一整瓶高度白酒,脑子腾地懵了,视线晃来晃去,耳膜“嗡嗡”作响,脸颊滚烫红热。
月饼的声音如同天际滚过的巨雷在耳边炸响,似乎很远,仿佛很近:“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我觉得胸口憋闷,眼睛愈发看不清楚东西,捶着胸口大口喘气,踉跄后退,“嘭”地撞到了柔软而弹性十足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回头,极其模糊的视觉轮廓里——月野的人偶被我撞到石墙,勒在脖颈的绳子绷得“咯咯”作响,受力打拧转圈,把面朝石墙的人偶,生生转了过来,在我眼前前后摆动,最近的距离,鼻尖几乎贴到我的鼻尖。
那张贴在额头的黄色符纸,几次扫过我的面颊,酥痒冰冷。透骨的寒意顺着毛孔传及全身,顿时感觉如入冰窟。我这才看到,月野人偶的眼睛,居然没有眼皮。显得特别巨大的眼眶里,两颗没有瞳孔泛着死鱼白的眼球微微凸出,白森森地映着我惊恐的脸庞。
正在我怔怔地被恐惧笼罩时,一股迅猛地力量拽着我的胳膊。我几乎是双脚离地,侧飞到这条“丁”字暗道交汇的岔口,重重摔倒。
这时,我才听到月饼急促的喊声:“后退,靠墙,当心!”
重摔的疼痛似乎让我清醒了,神智澄明,视线清晰。匆匆瞥掠,目力所及的情景,哪里还是方才看到的样子?!
那六具人偶,根本不是我们的形象,而是……
穿着,古代,黑色,长袍,悬挂在空中的,枯干尸体。
月饼双腿后蹬,腾空飞退,挡在我身前,挥手甩出两枚桃木钉,正中两具干尸的额头:“南瓜,对不起!我们,被方旭东骗了,来不及解释。蛊虫,是破解幻术的。”
我立刻意识到,月饼所说的“我们”,是指除了我之外的朋友们。这其中所隐藏的秘密,必然和我有深切关联!
电光火石间,“噗噗”两声闷响,被桃木钉射中的干尸,冒出两缕惨绿色的薄雾,不褪不散,悠悠飘荡。随着雾气越来越浓,所及之处,整条暗道,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两具干尸就像是在身体里塞了两根通气管子,额头“嗤”、“嗤”地冒着绿色雾气,散发着麝香和迷迭香、还有几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气味。暗道分明感受不到风,绿雾却如同受到风向控制一般,慢悠悠聚在干尸头顶三尺左右高度,“咝咝啦啦”融合成一团类似于葫芦的形状,再从葫芦口喷出手腕粗细的雾气,撞到暗道顶端的石壁,受阻摊成一层薄雾,荡荡漾漾的贴着顶壁,四散弥漫。
我被当前的异景吸引,一时间忘记了紧张,使劲咽了口吐沫:“月公公,咱俩怕是误入了胡芦山蛇精的老巢?这里六具干尸,是葫芦兄弟?死后一缕怨气不散,待有缘人无意破解,化作绿雾指出老妖蛇藏身之地?”
“葫芦娃是七个好不好?”月饼往腰间别着桃木钉,“南少侠,虽说大战前逗乐是放松心情的方式,那咱也起码有点儿数学常识吧?”
“七娃是隐形的,就算是吊着,咱也看不见。”我反扣着瑞士军刀,脸红脖子粗的强词夺理,指着那串像挂腊肉似的干尸,“喏!就在那个位置。”
“你说哪儿?”月饼扬扬眉毛,顺着我指的方向抬起手,“明明啥也没有。你当我瞎么?”
月饼话音未落,我抖腕甩出瑞士军刀,三枚桃木钉也呈“品”字形破风而出。“叮、叮”脆响,两枚桃木钉落地,而瑞士军刀和另一枚桃木钉,却刺中石壁,迸起两团碧绿的液体,哩哩啦啦洒在坚硬的岩石地面,激起大片石粉形成的缕缕白雾。
随即,一声极其古怪的惨叫,从桃木钉、瑞士军刀射中的位置响起。石壁隆起一团类似于人形的玩意儿,以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影影绰绰地向上爬行。“砰砰”两声,桃木钉和军刀从那玩意儿身上弹射而出,黏连着几滴绿液,掉落在地。
“噗……噗……”,几根细如发丝的绿色尖刺从那玩意儿的轮廓里刺出,正中另外四具悬挂干尸的天灵盖,瞬间鼓起乒乓球大小的肉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直到涨至小孩拳头大小,薄薄的肉膜“啵、啵、啵、啵”逐一爆裂,喷出浓绿雾气。
那几具干尸,原本就没剩下几两肉,随着雾气越喷越多,更是干瘪枯裂,就像一张黢黑的老皮紧紧箍住骨头架子,晃晃荡荡眼瞅着就要散架。
从它们脑门儿窟窿里喷出的绿雾,与前两具被月饼刺破额头的干尸冒出的绿气融合,幽幽浮到暗道顶部,聚成沉甸甸的一大坨厚重绿雾,丝丝缕缕地飘落。乍一看,就像是暗道顶端攀爬着厚厚一层长满绿叶的老藤,悬挂着无数根或长或短的藤条。
而那团人形异物,隐进绿雾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这些年走南闯北,不敢说见多识广,稀奇古怪的阵仗也经历了不少。可是,这次碰上的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我心里有些发毛,拿不准这绿气是否有毒,一时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知该干什么。
忽然,勒着干尸脖子的绳子“咯咯”绷紧,把六具干尸向上拽起,大半截身子隐入绿雾,只剩十二根黑瘦的人腿悬在空中,前后无规律地摆动。
“捡刀!”
月饼扬手对着绿雾甩出数枚桃木钉,我硬着头皮,纵身跃至军刀掉落地,俯身捡起,双足用力倒蹬退回。
不出意料,几声清脆的撞击声从绿雾里响起,那几枚桃木钉纷纷坠地。以实际情况证明了“盲射到底是盲射,瞎猫虎眼就能击毙目标只存在于网络神剧”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我刚退到月饼身旁,就被拽着胳膊再次后跃,纵跳到暗道的三岔口交叉位置。
“背靠背,注意防备,尤其头顶!”月饼顶住我的后背,面向绿雾弥漫的通道,“军刀,血迹,判断,是什么。”
刚才军刀刺中了那玩意儿,刀刃上还沾着绿色血液,尚未凝固。我就着石壁透出的白光,举起军刀观察。虽说当下形势太过诡异,可是我还是奇怪的“咦”了一声。
但凡是生物的血液,都是有血浆和血细胞组成。简单来说,无论是什么颜色(章鱼的血液就是蓝色的),都是粘稠的不透明液体。可是,军刀上残留的血迹,却是透明清亮的绿色液体。这样形容似乎很矛盾,但是我却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记录方式。而且,这抹绿血并没有通常的血腥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我似乎闻到过的某种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