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来谢府还得打探消息。马车一停,阿花揉揉眼睛就要往下跳,被叁公子一手拉住。
“我先下去。”他解释道,“这车上没备踏凳,我下去好搀你一把。”
阿花对此嗤之以鼻,一巴掌挥开轿帘往下跳。她心里尚存怒气,虎威不知收敛,铺天盖地而出,惊起拉车骈马。幸好马夫死攥缰绳,阿花性命无虞,只是额头正撞上车辕,肿出个大包。
叁公子一霎时血都凉了,生怕她卷进车轮底下。等到他连滚带爬爬出马车,看见阿花捂着额头对他怒目而视,才略松一口气。
一惊一喜两下里夹攻,他久病体弱根本吃不住,胸口隐隐作痛,先前窒闷之感更甚。他顾念夫人娘家的糊涂账,强打精神装作无事。
阿花与他所想之事相同,顾不上看伤,拉着他匆匆迈进谢家府门。“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的气。”叁公子轻声说,“头疼不疼,还有没有旁的不舒服?我去请大夫看看。”
“不用,直接去找爹娘。”阿花咬牙切齿,顶着个大包,风风火火拔腿就走,“你等着,先让我问她几句话。”
谢盈的娘不是亲娘,是她爹续弦后娶的,生得高颧骨叁角眼,一见就知不是个省油的灯。阿花质问她说媒之事,她笑道:“盈姐儿性情和顺,最会照顾人的。叁公子身体弱,正缺人看顾,岂不是好?”
阿花捂着额头伤处,替谢盈据理力争:“可你们明明告诉我,嫁的是大公子!若不是我偷听喜娘说悄悄话,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谢夫人没半分愧疚心肠,拧着手帕子悠悠地道:“不拿大公子哄你,你怎么肯上轿?休要跑来我这大吵大闹兴师问罪,若非你爹做主,我也不能够如此!”
阿花气冲斗牛,一甩门跑了出去。
叁公子等在门口,见她面色凝重,已猜到七八分。“走吧。”阿花拽着他大步流星,“我要想想。”
他们一干人先入为主,以为晏家有错在先,假托大公子名号给小儿子冲喜。不想家贼难防,原是亲爹后娘合伙把她往火坑里推。难怪谢盈不回娘家,亦不进晏府,执意为大公子守情。阿花不愿劝她同叁公子将就度日——换做阿花自己,她同样不肯将就。
阿花默默无言,因着萍水相逢女子的命运,心乱如麻。晏叁公子却缩在角落捶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啦?”阿花叹口气,万事丢开,专心查看他境况。那缕妖力她不曾收回,尚在他丹田周转流动。凡人得虎妖法力在身,理应渐渐康复,身强筋壮。为何他反其道而行之,越病越重。
“没事……”他勉强挤出几个字,“一会儿就好……”
阿花倒杯参茶,背身扎出指尖血,偷偷挤在水中端给他喝:“喝吧,冒热气儿的!烫豁嗓子可别怪我。”
叁公子肺有毛病,脑子大约连带着不对劲。杯子都端不稳,还对她笑。这是正常凡人的举动吗?阿花忧心忡忡抱膝蹲坐在他脚前,费血费力救下一条命,白白咳死,岂不可惜。
“你好了吗?”她小心觑他,“要不再喝点水?”
叁公子按着胸口缓了缓气息,抬手要拉她起身:“过来坐……别窝着。”
“不行。”阿花一口回绝,“我怕你死了,得盯着你。”
他心里悲喜交织,勉强喘息着道:“别,别怕,已经好了,不会死。”
阿花满面狐疑,歪着脑袋反驳他:“我不懂医,又不是傻,你的病根本没好。回府再找郎中看看,天天晚上睡不好怎么能行。我半宿没睡,都要困得发疯。”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他不无担忧地望向她的额头,“叫郎中先给你看伤。女孩子家爱惜容貌,万一留疤破相岂不麻烦。日后即便赌气,也不许不顾自己,到处磕磕碰碰。”
不说还好,他一说,阿花方记起那杯作祸的茶,不禁呲牙咧嘴:“你那嗓子是铁打的,顿顿吃饭吞红烙铁啊?”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他慢慢地说。
鉴于叁公子病情,阿花决定睡在他房里日夜看护,防止他突然死掉。“将被褥搬过来吧。”叁公子并不乐见阿花霸占软榻,“床比较舒服。”
“不行。”阿花说,“我睡觉踢被子蹬人,很恐怖的。”
“无妨。”叁公子攥紧手帕,又咳了几声,低低地道,“我夜里浅眠,有时不大睡得着,可以帮你盖被子。”
“我可以不睡觉,真的。”阿花撑开酸胀的眼皮。
她最终没能拗过他,抱着枕头跳上床。晏叁公子的床榻暖和柔软,被褥染就丝丝浅淡草木香,身在其中如归乡野故地。她最爱趴在太阳底下,听风在草叶间来回穿行。
叁公子忽然唤她,问道:“如果你不曾嫁给我,如今想要做什么?”
阿花很是惊奇:“问这干嘛?”
他好脾气地笑一笑:“夜里睡不着,聊天解闷。”
他诚心相问,阿花实话实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眼睛看不见,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没有嫁给你的话,我想四处游历,帮他找到治好眼睛的药。”
叁公子问:“很重要的朋友?”
阿花点头:“很重要。”
比我还要重要吗?他错开目光,暗自嘲笑自己无法言说的心事。他近来格外在意一些东西,莫可名状。譬如她成天上窜下跳,发脾气骂人,全不似正经人家教养的闺阁女儿。他起初十分疑惑,直至目睹她家中境况,才悟出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