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康赭确定最后他看到桑吉哭了,他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却惊天动地地往下流。
最终,这场荒诞又喧闹的电影以桑吉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结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来知道那是最后一眼,在康赭过曝的、像金属燃烧一样的回忆中,那一眼充满了控诉、痴愿和绝望。
“我后来就没有再见过桑吉了,”康赭静静地在那一块巨大的石头面前,仿佛随时都要被吹往雪山的任何一阵风带走,“也不是故意避开,只是没再联系上他。”
汤于彗站在他旁边,不可制止地觉得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埋在这里,已经化作了尘土的少年,为他曾经的,已然面目全非的勇气,跋涉了几千公里、千山万水的难过。
“为什么联系不上了?”
“他被他阿爸关起来了,”康赭道,“快半年。”
汤于彗愣愣地看着他,康赭沉下声道:“其实德吉叔是个好人,他从小到大最疼的就是桑吉。”
康赭转过身来,看向石头旁边的那棵冷杉,淡淡地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在发达的城市里,这种事尚且不能完全被父母这老一辈接受,更何况是在这么偏远闭塞的山区里。”
“是不洁的吧,”康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或许他阿爸是这么认为的。”
汤于彗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他艰难地道:“后来呢?”
“你认为是德吉叔害死了他?”康赭笑了笑,“没有,德吉叔心肠很软,他只是理解不了,如果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时间长了我猜他最后也会原谅桑吉吧。”
“桑吉是自己跑的。”
汤于彗惊讶地张大眼睛,康赭慢慢地接下去道:“时间久了,德吉叔关他就没有那么严了,也算是变相地在缓和关系了。”
“谁也没想到桑吉就那样跑了,他把自己在深圳攒的钱全部留下来了,还在桌上刻了字,说自己出去转转,等好了就回来。”
康赭很淡地笑了笑:“你一定认为他会来找我吧,我猜德吉叔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当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去了稻城、理塘、然后过了金沙江大桥,到了墨脱、林芝,拉萨,在大昭寺门口拍了一张照片,去打印店洗了寄给了给我。”
“那个时候我早就不在深圳了,他应该也知道的,所以估计没指望我能收到。”
“我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有没有像他说的变好了,但后来他回家了,刚到四川境内,遇到山体滑坡,他们一车的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小孩,被泥石冲到了另一个地方,不过最后也没救过来,挖到他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还对着搜救人员不停重复,让他们去救一个藏族哥哥。”
康赭把视线又转向了远方,看着已经累积在贡嘎神山上千万年的积雪,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是带着真诚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你说,我是不是该对他好一点的?”
汤于彗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只能颤巍巍地抱住康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