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荷书和小泳一起带着百合、康乃馨及牡丹,准备继续施展自然的魔法。可是…」书荷母亲眼露哀伤,彷彿再一次经歷生离死别的苦痛。
「可是怎么了?」
「优里似乎决意自杀。」
「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植物人怎有办法选择自杀结束生命,一切不是才正要起步吗?」允芯紧张地说道。
书荷母亲抽出一张面纸后说:「书荷与我见证了奇蹟,却又同时目睹无能为力的绝望悲剧。」
咖啡厅外的寒雨忽然再起,雨势更胜前一波,时光宛如倒流至优里和妹妹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下午。
「咦?这次阿姨怎么没有反应?」书荷焦急地握住小泳母亲的手。
汤永淼不断尝试让妈妈嗅闻花卉的香气,然而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顺利出现奇蹟,眼前的妈妈一动也不动,毫无任何反应,若非尚有心跳与呼吸,躺在病床上的优里犹如一具有体温的尸体。
汤泳淼和书荷一同携来的百合好似在瞬间失去生命力,康乃馨花瓣逐渐凋零,牡丹花不再美丽如昔。
「妈咪,你快睁开眼,快点动一动!」
我看着小泳使劲摇晃优里,书荷眼眶早已泛出泪水。他转而用力捏着优里的手臂,护理师见状赶紧上前阻止。
两位护理师和我将情绪激动的小泳带出病房,书荷擦乾泪水之后,安静地陪在小泳身边。
「阿姨,妈咪是不是又生气了,所以才不愿意理我?」
「才没有这回事,妈妈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勇敢,一定可以和爸爸好好生活。」
「我不要!我想要吃妈妈煮的咖哩饭和味噌汤。我想要…我想要再和妈妈说话…」
小泳在我怀里啜泣,书荷将左手放在他的肩上,将自己的体温与他分享,努力吸取他的每一吋哀伤。
接连两天,花卉与香水疗法都不再管用,医护人员和家属从原本的兴奋期待,恢復成颓丧无奈,转而使用一般正常医疗方式刺激优里的意识与身体,然而眼前躯体一动也不动,像个彻底沉眠的睡美人,生命跡象日趋衰弱,器官机能衰退状况十分严重,接下来的三天会是存活关键期。
医师已向家属表达可进行「器官捐赠」以获得「脑死判定」,让病人得以安寧离开这个世界且遗爱人间。此为日本法律的特殊规定,但是家属拥有最终决定权。在这种规定之下,被正式判定脑死之前的植物人是否还是一个「人」?在日本迭生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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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荷的母亲在气味疗法失效的第四天夜晚,偷偷在病房里拿出沾有一生之水的试香纸,让优里仔细嗅闻后开口:「优里…听得到吗?仔细听我说。其实你可以努力清醒过来吧?」一生之水所含的所有花卉,此时彷彿全部在病房里的地板上冒出,奋力地急速生长并用力绽放花朵,花蕊散发出迷人的馨香。
「优里,你认为自己会给大家带来沉重负担,选择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所以不愿再有任何反应。」书荷的母亲说出惊人之语。「医护人员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脑部受创严重,即使顺利清醒,势必会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小泳。」书荷母亲隐忍泪水继续对着眼前毫无反应的躯体述说。
「身心备受煎熬的小泳该怎么面对今后的一切?换作是我的话,目前也是毫无头绪,对你来说,不可能有一种两全其美的决定,但是你必须勇敢面对难关,假如小泳可以办到,为什么你不能呢?工作上,你一直很努力且从来不认输,现在为什么要放弃?即便活着可能很痛苦,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优里,快点清醒过来,你绝不会变成大家的负担,身旁的每个人都很需要你。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好好照顾小泳,请你放心。」
窗外不知不觉落下了夜雨,无声无息,然而每一滴雨声都传入优里的意识深处,记忆中所熟知的花卉植物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金橘黄色的「金盏花」,它的花语是:离别之痛。
书荷母亲叹出一口气:「允芯,那晚我离开病房前,转头看了一眼优里,我见到她紧闭的双眼渗出了泪珠。每一滴都是珍贵无比的泪水。」
听闻状况骤变的石允芯,美丽双颊早已印上了悲伤的泪痕。
两週过后,小泳和父亲、外公外婆一起佇立在「松本家之墓」的墓碑前。优里的骨灰被收入松本家之墓里,和破例被纳入之中的妹妹骨灰长相作伴。
墓园寧静安详,里头有一株巨大的「一本樱」,每到日暖风娇的季节,便会轻柔地撒下无数粉色花瓣,朝墓园四面八方飘去。
那一天,晴空万里,没有人知道为何小泳会携带一把老旧墨绿色的雨伞。
他祭拜完母亲之后,悄悄走到樱树下撑开雨伞,该时已非花季,他不知对着那株「一本樱」说些什么,霎时,天空落下滂沱大雨,然而在树下的小泳彷彿和妈妈及妹妹一起欣赏最后一次的「樱花雨」。
「小泳,你和爸爸都要加油喔!妈妈和妹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们。」
樱树内部传出只有小泳能听见的熟悉声音。
看不见面容的死神静静坐在病床边,看似温柔地帮汤泳淼的母亲削着苹果皮,削着削着…连整颗苹果都削掉了。
石允芯专注听着书荷母亲述说往事,脑中浮现出极为残酷的画面。
死亡,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断头式平等」。
暑假尾声的最后一个週末,我带着书荷前往小泳家,打算下厨做咖哩饭、汉堡肉丸及味噌汤让他享用一顿家常晚餐。小泳的父亲在遭逢剧变之后反而更加卖力工作,几乎忘却自己还有一个孤独承受一切的十岁儿子。
「阿姨,其实妈妈本来会醒过来,对吗?」
「嗯?」
「我看见妈妈哭了。」
「小泳什么时候看见的?」
「在妈妈决定放弃的前一天下午。我在病房里帮她擦上最爱的『一生之水』,然后跟妈妈道别。那时我不敢哭出声音,我怕妈妈会听见,但是她却比我更早流出泪水。我知道妈妈是自己决定要去见妹妹的!」小泳忍住泪水,语带悲痛对自己倾诉。
晚餐烹煮完毕后,我走到小泳房间提醒他和书荷准备吃饭。书荷已疲累地趴在床边睡着了。小泳亲口对我说出这段无人知晓的生离死别。
此时,小泳的房内音响流泻出一首阴鬱又哀伤无比的歌曲,旋律极为忧伤凄凉,主唱富有情感与令人难忘的歌声,环绕在整个死寂般的房内,久久不散。
“听得见吗?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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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已经睡着了?
对不起,我好像把你吵醒?
没错、是的,我可以听见你在说话,可是你已无法再醒过来
谢谢你倾听我的话语
我们暂时无法再见面了,所以我对你说一声晚安
就是在这通电话的尾声……
喂?你听得见吗?
我爱你,妈妈!除此之外我已说不出其他言语
我爱你,妈妈!我再也无法好好说出这句话
我爱你,妈妈!然而我再也听不清你说出口的话”
这首歌曲是老牌视觉系摇滚乐团buck-tigdistancecall”,照理说,以小泳年纪不会接触到这个乐团和歌曲,不知道他从何得知?
主唱樱井敦司深情唱出他和母亲的最后一次「电话谈话」,用歌声与充满思念的歌词,纪录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刻。
「我爱你,妈妈。你放心去照顾妹妹吧!」小泳背对着我,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书荷,独自哼唱这首悲伤歌曲。
“我即将彻底心碎
我爱你,妈妈!
我还没说够呢
我爱你,没有其他的了…”
「由于歌曲太过特殊,我后来上网查询,才知道背后有这段故事。主唱在母亲过世二十年后的演唱会表演时,双膝跪地,甚至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接着默默流下泪水…我看着那段影片也跟着流泪,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
在书荷母亲的伤悲话语中,好似浮现出汤泳淼在漆黑房内独自吟唱这首歌曲的画面,然而他的母亲却再也听不见这句:「我爱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