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青少年嬉笑打闹的声音。听见校门口叫唤的小摊,与此同时香气随着晚风扩散。换到几星期以前,想必自己还要心酸几分;但现在倒坦然了。萩原研二平静地感受着这一切,从不属于自己的别人的生活碎片中寻找本属于自己的过去;像小心翼翼地踏着初春漂浮的碎冰渡河。倘若不够从容,一定会跌进河里,最后湿漉漉地爬出来的;但他现在相当坦然,也就轻轻略过旧日的河流,再向前去了。
他将记忆收拢。
不上楼是有考量的。他用宫野志保的视角想象了一下:首先,自己成功逃出毒气室幸而未死,又运气很好被高中女生捡到(这么看来幸运的女生也把幸运带给了其他人),而不是老光棍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应该是很珍惜的;同时也不免患得患失,觉得要么自己的过去是一场梦,要么觉得眼下的安逸是肥皂泡。
萩原研二姑且认为是后者。否则志保不会连名字都不告诉毛利兰,摆明的是担心连累身边人,万一遭人一刺激,第二天夜里估计就悄悄跑了;这再一跑,想抓回来,就难上加难了。他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刺激。
如果是他,把年纪调小十几岁,再体会到历经千辛万苦才从将死的场合逃脱,在这如梦一般幸福的时刻却在收留自己的少女背后看见熟悉的,来自过去的阴影——想一想,就能感受到有多灾难了。
所以他不上去。侦探事务所当然有窗,志保听见有人找,从窗户就能看到来人是谁。萩原研二把选择权交给宫野志保了,给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也是试她的态度;要是真的对组织恐惧到一定程度,那他以后也要小心点避开。
他抬起头。楼房的窗户是这样的,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从楼下望上去,可以看见其中倒影着的天边的夕阳。虽然看不见其中布置,然而感官灵敏的人,自然会有所察觉;萩原研二感觉到一道目光。
多年以来他经常体会到这种感觉,被人居高临下注视,被人由背后监视;不一而足。但多是攻击性的,或是充满探究;然而这道目光实在不同。很像刚出生的小动物濡湿的双眼,又有些防备,还有点胆怯;溢着颤颤巍巍的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挥舞着自己新结识的小短腿火速逃离。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最无害的注视了。萩原研二一时间联想起纪录片里一脚深一脚浅bia唧bia唧趟泥地的小火烈鸟,很想乐;但随即想到那纪录片下一个镜头就切到腿上裹满盐碱跟不上大部队的小鸟,又笑不出来。他年少时泪腺发达,看了就眼泪汪汪;此时贝尔摩德在一旁笑吟吟补上一句:摄制组不会干涉正常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不会上去为它们去除腿上的盐碱的。他随即嗷嗷哭嗷嗷哭,贝尔摩德看乐子,觉得小孩还是会哭会笑的好玩。像黑泽阵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实在没意思。
她一边在心里拉踩另一个青少年,一边听着当年尤其稚嫩的萩原研二小朋友下定决心说以后要专门蹲在泥地里当给火烈鸟修脚的。她说嗯对对对,反手把电视调到汽修的节目,刚才还眼泪汪汪的小孩马上又神情振奋。少年人的爱恨都是轻佻的,像清晨凝结在草叶上的露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为小火烈鸟留下的眼泪水还没掉在地上,就又咧开嘴笑了。贝尔摩德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这样的孩子她看过太多次,很快,连人都杀得的心,也就不会再真情实感地管小鸟了。这么想着,她很快将眼前的一切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