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往屋里走,他身上浴衣松松垮垮,片式的衣服在他的侧身由腰带系合。随着他的走动,灰鼠纹的衣物之间,雪白的裂缝扭动,大腿到胯骨的肌肤若隐若现。走到院子,我和他坐在长廊,他继续说,“是那条人鱼。”
我反应过来。原来莫亚蒂口中的‘他’是指塞尔瑟。
“我还是觉得很介意,和你的初恋像什么的。”莫亚蒂说,他斜睥我一眼。
我不懂他怎么又在这个问题上发难了,“都说了,你们完全是不相干的两个个体……”我再次表明态度。
就在我还想进一步强调他和塞尔瑟之间的不相干时,莫亚蒂打断了我,“我和他当然不一样。”他说,他似笑非笑,嘴角勾出一个刻薄与傲慢的弧度,我明白他必定又要说些尖酸话了。
“毕竟他死了,我活着。”他说,“毕竟,是我,活到了现在。”
不想死的很多人都死了,独独想死的莫亚蒂活到了现在,并将比其他人都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么想来,还真是不公平。
我望着莫亚蒂,忽然又觉得,其实说莫亚蒂想死并不准确,他的生死观不能用‘想去死’和‘想活着’来概括,应该说:如果突然死了也没关系,如果始终活着也无所谓,不论怎么样都没有意义。
然而,像他这样虚无主义的人,居然依靠由理性滋养的庞大耐心活到现在,还渐渐学会了生活——我凝视他的生命,仿佛凝视一株备受精神折磨的疯枣树在笨拙地开花,我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感动。
“姜冻冬,我赢了。”莫亚蒂说。
“真是辛苦你了。”我回答道。
他身上立起来的刺慢慢地又垂了下去,收敛进了皮毛里。那些刻薄与傲慢也不见了踪影,莫亚蒂恢复了寻常懒洋洋的状态,他倚靠在柱子上,“姜冻冬,我晚上要吃土豆炖排骨。”他别过脸,用后脑勺对着我,假装命令我来掩饰内心的不自然。
第158章我已经拥有了(二)
直到来年的春夏之交,梧桐树依旧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
不论院子的吊兰草长得有多凶猛,绿得有多苍翠欲滴,梧桐树桩始终光秃秃的。复苏的万物中间,是灰白色的朽木,木头树皮斑驳,如同一枚不会呼吸的化石,瞧上去还挺悲凉。
我心里的侥幸与期待,随着五月最后一天的结束也熄灭了。我不得不接受它已经死了的事实。
但就在我垂头丧气,给梧桐树撤下输液管的时候,一抹亮色忽然从我的视野中一晃而过。我追寻而去,接着,我惊讶地发现——原本树干内部被雷劈裂开的创口,不知怎么的,从乌漆嘛黑变成了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