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就打扫好官舍,另外,本官命你着人快马加鞭去广木布政使司禀明此事,布政使自会派人下来护卫本官。”
广木布政使和他有过一年同窗之谊,就算没有文书和官印也能认得他。
陆久安不为所动,他负手而立,板着脸道:“本官作为应平县令,有权为应平百姓排除隐患。你身无路引身份实在可疑,现在又冒称朝廷命官招摇撞骗……”
张伯远心生不详之感,大声反驳:“本官真的是朝廷亲封的转运使,由礼部出具的授官文书……”
“冒称朝廷命官,便是视大周官制于无物,罔顾天子律令,实乃欺君之罪。再则你不听官差劝告,才导致四位仆役身死,一位公职为救人殉职,浪费救助资源,造成此等命案。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
张伯远见陆久安居然如此大胆,真的就这般不管不顾要来捉拿他,不禁慌了神,目眦欲裂:“尔敢!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敢对我这个转运使动粗,也不怕掉了脑袋!你不认得我,广木布政使认得……”
“我自会将此事呈递上去。不过眼下,你还会好好牢里待着去吧。”陆久安说一不二,挥了挥手,“来人,给我绑回去!”
衙差们早就憋了一口气,闻言走上前来,张伯远被吓得噔噔后退两步,几度挣扎。然而他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岂是这群人高马大的武人对手,很快双臂就被衙差反剪在后。
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见陆大人正义凌然,只当他捉拿了犯人,不断地高声叫好。
张伯远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何时受过此等对待,被按住了还在破口大骂:“陆久安是吧,你等着,今日受过的罪,他日我必将百倍奉还。”
在张伯远骂骂咧咧的叫嚷下,百姓逐渐散去,陆久安命人把几具仆役的尸体找个无人的山里好好安葬。
就算生如草芥,也要体面地魂归大地。
王卓的躯体则抬回县衙,他还要做好面见王卓家人的准备。
出了这样的事,陆久安也没了带领众人体验生活的兴致,他把挖红薯的事交给了原本负责的佃农,自己回了吾乡居。
韩致欲言又止,陆久安瞟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蹭蹭了,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韩致道:“那人应当真的是转运使。”
“我知道。”陆久安点点头,“就像我说的,冒充朝廷命官是大罪,天底下哪有人轻易敢这么做。”
韩致大吃一惊:“你知道还……”
“还敢绑人?跟着你学的呗,夫唱夫随。”陆久安指的正是韩致当初绑户部尚书一事,他推开吾乡居的门,大步跨入,“此人张狂无礼,轻贱人命,被救后不仅不知感恩,还挟威逞凶。到了我的地盘不知收敛,那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好好教他做人。”
韩致着实无语:“什么天高皇帝远的,我这个皇帝的胞弟在此,你就敢说这话……”
陆久安在韩致面前百无禁忌,他今日痛失下属,又在众人面前发了威,浑身都绷成了一根弦,此刻到了书房,他才算真正放松下来,随手拆了发髻躺在懒人沙发上:“是不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太妥当?说起来,我陆久安凭什么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觉得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兜着,行事才如此有恃无恐。”
韩致正色道:“你既然清楚他的身份还这么做,说明你心里早有计量。”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况且今日之事,究其根本,那也是他之过,你秉公执法,就算是监察使责问,也揪不出任何错误来。即便以后证实了他身份,那也只能说你有眼无珠而已,说不定还能给你博个不畏强权的美名。”
陆久安颔首:“就是这个理,难不成我堂堂县令,随便听了他人之言,就要扫榻相迎,那才是徒增笑料。”
韩致摇摇头:“只是你确实有些冲动了,我担心你因此树敌,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应平前往晋南,若你还是这般行事无所顾忌……”
陆久安无所谓笑了两声:“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今日的惨案本来可以避免,那转运使害我手下无端丢了性命,我没有当场踢他两脚已经算我脾气好。”
韩致道:“官印丢失非同小可,捅上去后自有人治他的罪。”要不然,张伯远也不会急到自己跳下江去捞。
“我不管,等明日登堂审理此案,我定要狠狠仗他十棍,已告王卓在天之灵。”
话虽如此,第二日见一个个衙役明明心中悲痛不已,还要强打精神训练执勤,陆久安将他们聚积在大堂前,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番内容:“当初你们加入时,我就说的明明白白,成为救援队的一员,就要时刻做好命悬于一线的准备。救人于危难之际,这就是救援队的使命所在,人生有死,王卓他因公殉职,也算死得其所。”
一名衙差忍不住哽咽:“卑职明白,只是事发突然,有些难以接受。”
陆久安叹息一声:“今日轮流执勤,其余人暂不外出,都留在官署,届时会有人找来你们谈话。”
陆久安把别院的谢献三人找来,为衙差一一做心理疏导。
他们自从得了陆久安赠的心理学相关的书册,就关门闭户潜心研习,衙差心理防线崩溃,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不派这群心理医师上场,更待何时。
至此,救援前线和心理辅导,才真正算完美结合了。
第155章
当天,王卓的灵柩被抬出县衙,他的家人早已接到消息,互相搀扶着等候在村口。
王卓是老来子,他头上还有两个姐姐,十几年前就嫁了出去,和王卓并不亲近,然而今日也一并出现在此。
等候的人里最显眼的当属中间那个头发花白年约六旬的老妇了,此人应当就是王卓的老母亲,王卓娘自打看到抬棺的队伍,脸上一直无悲无怒,反而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回家啦。”
她用枯瘦的手掌怜爱地抚摸了一下棺椁,接着捶了捶有些不太利索的腿,一步一摇地走在最前头。
抬棺的队伍沉默地走进村子,最后停在一户小宅院前,这房子一眼就能看出刚修葺不久后的痕迹,屋里几只被养得肥硕的鸡原本在寻着草沫吃,看到陌生人,扑腾着翅膀仓皇逃走。
王卓娘说道:“去年年底,我儿要把存的钱拿出来修房,我不同意,让他留着取媳妇。不过我儿说,媳妇儿早晚有,我年纪大了,拉扯他不容易,也想要让我享享福,我儿一直很孝顺的……好了,就把他放这儿吧。”
王卓的棺椁被放在堂屋正中间,有一名衙役眼眶通红,眼看着要落泪,寻了个挂白幡的由头出去了。
陆久安把丰厚的抚恤金到王卓娘手里,老太太看了一眼:“这应该是他领到的最丰厚的薪俸了吧。”
“大娘……”
“陆大人,你不用这个表情。”王卓娘把棺盖打开,为自己的儿子细细地整理仪容,“我老了,遗憾的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以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终于有了盼头,谁知道出了这档事。”
“陆大人,老身自打听到卓娃为救人在江中淹死的事,就从未想过怨恨谁。”
“我儿告假陪我吃饭时,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您的好,说应平出了您这样的县令,是我们的福气。人老了以后,我就一直希望有人跟我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跟我讲自己在县衙里的生活,讲他那些训练,讲他在县衙里结识的同差,带他们的队长,我看得出来,他很开心很满足……”
“陆大人,老身其实很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