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脸色缓下来,递我钞票要我去买些晚饭。我知道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就跑去路口常去那家店,打包海鲜炒饭,也许是想起父亲鬱闷时总要喝酒,路过便利店,我又顺便带回两瓶啤酒。
庄敏生不胜酒力,倒酒也总倒出两杯翻腾的泡沫,我们碰碰杯。
「我母亲也去世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都把第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虽然很失落,很痛苦,不过说实话哦,我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望着他。
「你很惊讶吧。」
「嗯,还好。为什么?」
「她对我的期待太高,恐怕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业力不够,没办法让她满意咯。」
他用苦涩的语调开着玩笑。我问他:「你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她还不满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大学辞职吗?开这么一个破落的画室。」
「这里蛮好的。」
「只有你觉得好。」他笑笑,「创意设计系的大学副教授和乡下小画室老师,在我的亲友看来就是天差地别。」
他只喝了一杯就没有再喝了,这让那个时候的我很惊讶,可能是因为我见惯了大人们无休无止地饮酒,把这种情形当成常态。
我本就不喜欢喝酒,也放下杯子,静静听他讲自己的事。
庄敏生说:「是我母亲去世后我才能从老家出来,开画室,过新生活,我很满足了。即使刚才我姐姐也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让家里人有多丢脸吗——她想让我回去,回老家,守着规矩生活。」
「你知道吗,我是被迫辞职的,」他的语气嘲弄,「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该死啊。」
「不该爱的人。」我复述了一个陈述句。
一张旧的立式电扇吱吱呀呀,啤酒玻璃瓶上的水珠徐徐下坠,在白桌上积出一个涇溉的圆。
「为了我的名声,我家里的名声,辞职不久,我母亲命令我马上结婚,是个介绍认识的女孩子,我们才碰面过一次。」
「她还在我老家徐阳,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没有工作,也没有什么朋友,大概。」庄敏生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她年纪轻轻为什么就出来相亲。我姐姐也要我回去守着她,呵,就好像我回去和她一起生活,我爱上男人的歷史就能一笔勾销似的。」
爱上男人。他说起来那么自然坦诚,好像就在谈论今晚的天气。
听着庄敏生的坦白,我的心突突直跳。昏黄灯光里他的脸像一尊画室里的雕像,不知为什么,他注视着我的反应,又像在观察一副画,一组静物,要把人看清,看透。我只能把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条斑斕的牛仔裤上。
「你很勇敢。」
我挤出半句话来,而庄敏生只是不屑地笑笑。
「勇敢,也许吧,我只要真实地活着,」他说,「你不想这样吗?阿靖。」
我咕噥一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你爱上过什么人吗,阿靖。」
他淡淡的问我,把自己的头发松开,又重新扎了一遍。
「我??没有。」
「我不信。」
他盯着我,好像期待着我吐露真言。
「我不知道。」我支支吾吾,头埋地更低。
庄敏生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托住我的脸。我嗅到他身上染料混杂洗衣服以及汗液的味道,沉重而复杂,我们不曾靠得如此近,如此曖昧,那浑浊强烈的气息撞得我无路可逃。但它竟然这样好闻。
他说:「你不要对我说谎喔。」
然后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两腿之间凸起的地方,那里坚硬地可怕,我惊地一下缩回手,但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怕。」他对我说。
他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下体缓缓移动着,我的脑海里一阵麻木,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我只知道,这个画面和我的幻想完全不同。
「你喜欢我,对吗?」庄敏生用另外一隻手揉着我的头发,然后拉开他牛仔裤的拉鍊。
「庄老师??」我缩着手,身体向后躲着,「别这样,别这样??」
我有些厌恶地闭上眼睛,但我竟然还在担心,庄敏生会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而生气。
「阿靖,你真的很贴心。不过我解忧的办法不是喝酒,而是和喜欢的人做爱,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列车的播报声重新响起,我长长地吸气,从模糊的睡梦中清醒过来。我茫然了一会儿,想不起自己身处哪里。一旦醒来,梦就迅速淡去,好像一个迅速躲开我的吻。
后来。后来等我接触到庄敏生裸露的皮肤时,我猛的从凳子上弹起来。凳子打翻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跌倒,我只记得我把手抽回来,躲开他,头也不会地从那个房间跑了出去——
我揉揉眼睛,看清下站就到彤北,掏出手机给阿真发了条简讯。
很快,阿真回覆了。
「我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我戴了橙色的棒球帽,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我回復一个大笑的表情,然后望着车窗外的树影像油画笔扫过的痕跡那样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