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飘渺洁白的炉烟自冰瓷素净的香炉中升起,吹拂过他霜雪冷凝的指尖,又逸散入攒金缀玉、青碧交叠的屏风,在案前一袅袅,描摹出一抹伶俜单薄的清影。
司马昱纵然满腔怒火,对上他淡然如水的瞳孔,一时半会也发作不得,只冷哼了一声:“本王倒要听听世子之事究竟有何缘由。”
这是会稽王府一年的赋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大白菜。
他素来知道司马道生是个蠢货,但怎么都不可能这么蠢吧,难不成是在外面遇见仙人跳了?
沈约担心他听完之后血压飙升,暴怒之下直接将司马道生打死,这账便讨不回来了,缓缓抬手给他斟了一杯冰茶,语调温柔地说:“殿下先消消火。”
司马昱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盅,见沈约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只得捧起饮了一口。
一股凉意瞬间从口腔钻入天灵盖,让神智为之一清。
见他饮了茶,沈约稍稍放下心来,将事情始末简略一交代。
又道:“世子一心将自己投进「当世十二美」未成年又副册的第一名,只为保送殿下进入政策榜单,一片孝悌之心,诚如金石,动天悯地”
司马昱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心说屁嘞,他自己的儿子什么脑回路他还能不清楚吗,明显就是被沈约忽悠瘸了。
他手指攥住了案沿,骨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我那孽子究竟买了多少发簪?”
根据当时的禄制,会稽王府等同于诸公及开府位从公者,品秩第一。
会稽又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净收入高达千万钱一年,就这么被花光了?
沈约这发簪就算用先皇的头盖骨制作,也不可能这么贵啊(疯狂咆哮.jpg)
“每一根发簪乃是一千金,计一票,世子共购入一万两千根”,沈约无视了他直欲择人而噬的眼神,微微一笑,“由于世子是榜单推出以来的第一位大客户,本府特意给予优惠价格,仅收千万钱。”
司马昱望着面前这张容色明艳的笑脸,真想让他滚。
一旁,谢灵运适时地打出了一波配合:“真羡慕世子如今的排名遥遥领先,一骑绝尘,吾辈望尘莫及!”
王凝之有样学样,也啧啧感叹道:“是啊,世子有大气魄,一掷千万金,古之潇洒豪杰莫过于此!”
此两句话的杀伤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尤其是说话的两个人都很真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真心,司马昱捂住心口,感觉一股淤血堵在了那里,有气不得发。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沈约关切地看着他,“本府亦提供赊账项目,暂缓还款日期,确保殿下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
“当然,殿下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忘记还钱,本府会给殿下的每一位故交好友、党羽亲朋发出信函,他们会帮助殿下回想起来这件事的。”
“譬如什么武陵王司马晞,扬州刺史殷浩,卫将军长史王胡之……”
司马昱听完真的要吐血了,这真要传出去,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他在一瞬间甚至起了杀心,想将沈约永远留在这里,但一转头看见了谢灵运和王凝之,紧绷的身躯还是缓缓放松了下来。
总不能将这二人也一并留下吧。
同时得罪王谢两家,别说他一个藩王,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啊。
也幸好他没轻举妄动,谢灵运的袖中正揣着一张刘裕让他带上的死亡诅咒卡,可以瞬息杀人毙命。
这还是很久前抽奖抽到的标志物,拿在手中,就为了以防万一。
司马昱抬手敲了敲眉骨,只能是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那畜孽买下的发簪而今在何处?”
沈约从容应对道:“发簪的设计已在推进中,世子可以参考个人喜好进行微调。”
这下子,司马昱顿时发现了华点:“也就是说这些发簪都尚未开始制作?!”
那还等什么,赶紧退货啊!
他手一伸,径直将案上司马道生签过字的借条扯来,抬手撕得粉碎,碎片如白蝶般纷飞一地。
司马昱满面笑容地看向沈约:“阁下方才所说为何事?恕本王耳背,未曾听得!”
沈约:“……”
谢灵运:“……”
王凝之:“……”
天下竟有这么无赖之人,三人凝眉,一时不由语滞。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投票凭证竟被销毁,一边的司马道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嘴唇哆嗦了几下,大声道:“父王,你怎么能——!”
他的冠军就这样没了,真过分!
“闭嘴”,司马昱压低了声线,回头冲他怒喝,“回头再请家法收拾你。”
而后又转向沈约,一脸笑吟吟地说道:“虽然本王也很想让世子登榜,但,真遗憾,看来我们这次痛失了一个机会。来人呐,送客!”
沈约注视着他的眼瞳,缓缓道:“世子签订契约之时,谢朗、王凝之二人俱在场,岂是依靠这区区一张纸束缚。”
司马昱的面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吗?本王若说那是有一身形与世子相似之人前往贵府,又或是本王的政敌构陷,想从本王处骗取钱财,王、谢二人不幸受其蒙蔽,你又当如何?”
沈约不动声色地说:“本府尚有世子抵押付款的攒冠可作为信物。”
“什么!”
司马昱大惊,立刻回头指向司马道生,做出一副惊骇欲绝的神色,“王府的库藏是何时被盗,竟导致有些物品流落在外,你怎地不告知于我!”
沈约深吸一口气,已然有些恼了:“世子当面,殿下当真要作此背信弃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