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缜密的分析,实际上,随着他的话音,手背上的筋脉逐渐暴起,钢琴的嗡响也越发激烈失控。
乐声过分狂热,薄莉的头脑也不住嗡鸣,好似与琴音互相应和。
好半天,这一曲终于结束。
然而不到两秒钟,琴键又发出一阵嗡鸣,下一曲紧随而至。
薄莉从未如此深刻了解演奏家的素养——他虽然不能分辨她歌声的好坏,却对每个音量的强弱,都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若是一个音符过于高亢,他会以一种近乎恐怖的耐心,不厌其烦地反复试探,直到音色完全符合他的标准。
弹奏结束时,薄莉甚至记不清一共弹了多少曲子,只记得他几乎把所有演奏方式都示范了一遍——无论是重力撞击的断奏,还是细致漫长的连奏。
薄莉想起小时候练琴时,也是这样一遍一遍练习连奏,这种演奏方式看似简单,实则要求手指尽可能贴在琴键上,那种微妙的研磨感,真的让人发疯。2
她早该想起,积攒三年的技巧与经验尽数爆发,是多么可怕。
总之,这段时间,她不想再唱歌或弹琴了。
第76章
凌晨三四点钟,薄莉被奇怪的窸窣声响吵醒了。
她闭着眼睛,腿下意识伸到旁边,想勾住埃里克的腿继续睡觉——他体温高,炽热的火炉似的,贴着他睡觉特别暖和。
然而,她却扑了个空。
薄莉心脏直直下坠,倏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自己又穿回去了。
直到坐起身,看到床头柜的煤气灯,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托住她的下巴:“怎么醒了?”
埃里克的声音。
他似乎刚洗过手,手指微凉,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
薄莉反扣住他的手,往后一拽,迫使他微微躬身,与她面对面:“……我以为我又回去了。”
埃里克另一只手撑在她的旁边,膝盖抵在床上:“你很害怕回去?”
“废话,”薄莉轻拍一下他的脸庞,“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
埃里克似乎想要回答。
薄莉立刻打断:“你别说话,我不想大半夜生气。”
他居然真的不说话了。
薄莉有些好笑,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床垫深陷,埃里克坐了下来。
薄莉顺势躺在他的膝盖上,扣着他的手指,亲了一下他的掌心:“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过去。”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薄莉的声音闷闷的,“我父母都很成功,一个是研究员,另一个是高校教授……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跟他们不是很熟。”
“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每周都会布置一篇作文,每次要求我们写父母时,我都是胡编乱凑……讽刺的是,不管我的内容多么虚浮,只要我把父母的成就写上去,老师都会给a+,然后当成范文朗诵。”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平庸了,才不讨父母的喜欢。”
埃里克顿了一下,手指插进她的头发,轻梳两下,似乎在安抚她。
“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记忆会变得特别模糊……不过后来,我学会了排解这种情绪,就是把自己投放到虚构的世界去。”
“小说、电影、游戏……都是我逃避现实的方式,”她说,“那段时间,我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
“照镜子的时候,脸上似乎全是缺点;性格也不算有趣,不管参加什么聚会,永远是角落里喝果汁的那个;演艺事业一直不温不火,好像这辈子都跟‘出人头地’这个词没有关系。”
埃里克似乎想说什么,薄莉亲了一口他的手背,摇了摇头:“不,不用安慰我,那都是过去的想法了……以前,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甚至希望自己是别人,是谁都好,只要别是薄莉。”
说来奇怪,直到穿越后,她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才看清自己身上的某些特质。
当埃里克把刀子抵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像是第一次从噩梦中睁开眼睛,从未如此想要活着。
每次从他的手底下存活,她都能感到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一过程,既是求生,也是在接纳自己。
只有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与缺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她揭下他面具的同时,也在揭下自己的面具。
他厌恶自己本来的面目,她也一样。
但现在不同了。
她越来越喜欢自己真实的样子,包括那些畸形且古怪的癖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仰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在想,我不是自愿爱上你的,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他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倏地一紧:“我……”
“不用解释,”她亲了亲他的指尖,“我只是想说,我爱你,比你想象的更加爱你。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会害怕回去……”
说着,她伸手搂住他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