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故去,回想自己的一生,觉得了无牵挂,三魂七魄散了去大半,跟着勾魂使浑浑噩噩地上了黄泉路,一路走一路忘,不知今夕何夕了,便到了奈何桥,再喝一碗孟婆汤,今生就算彻底了了。
“多少人在奈何桥头不肯走,非要等尚在阳世的人,最后总角之宴遇上垂暮之年,纵使相逢应不识,当真是可悲可叹呐……”
白无常是个爱感慨的,它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也不管暮尘能不能听得懂,也不在乎黑无常的不理不睬,它依旧乐得自在,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惜这样的回响,往往只有死后才能得到。”
不知走了多久,黑无常终于有了动静,它朝暮尘稍稍地转过身,“仙君,到头了。”
已经到头了吗?
连黄泉路上都寻不到了吗?
萧叶舟,两世的恩怨纠葛,你当真都放下了吗?
暮尘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为萧晗的释怀欣然,还是为萧晗重活一世却仍了无牵挂而悲痛,他正欲反身离开,却听得奈何桥上一声轻叹。
急促而短暂的叹息,却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暮尘耳旁。
他几乎是踉跄着踏上奈何桥的石阶,恰逢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诡艳的赤红照亮了桥头上的单薄身影。
萧晗此时已然褪去了何絮的躯壳,恢复了前世最初的容貌,他自己的骨相不比何絮柔和,如今相隔多年,乍然一看,周身却是添了几分戾气,没有了属于少年郎的开朗和明媚。
借着浮光,暮尘不禁呢喃:“叶舟……”
萧晗孑然一身地坐在奈何桥头,两条修长的腿蜷了起来,额头抵上膝盖,暮尘看不见他的脸,只觉这抹身影仿佛淡了些,好像年久失色的墨痕,但却是他原本的模样没错。
他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只是松垮地挂在肩膀,落地的裾角染着大片血渍,极为凄美,烟雾般的颜色,似乎只消一阵寒风,就会消散不见。
暮尘深深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他踌躇不前,怕惊扰萧晗难得的安眠。
万念交织,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红,多少愧疚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在附近站定,无地自容。
“叶舟……”
暮尘唤他,而后温柔地抚上了萧晗的脊背,可在碰到满手温热时,他难免怔愣,刺眼的腥红沾满了掌心,不用看就知道——是血。
好似感觉到了暮尘的触碰,萧晗颇为吃力地抬起头,他微阖唇齿,却只发出了几声很模糊的时气音。
可就在瞧见眼前一幕的时候,暮尘如遭雷殛地僵在原地,待巨大的惊骇压抑后,一阵剧痛猛地张开鲜血淋漓的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心脏。他恍惚觉得,即使柳叶刀扎入胸膛,把经脉生生攫出,连着血肉一起捣碎,也不会更疼了。
因为暮尘看到——萧晗半张的嘴里,没有舌头了。
血丝从他的唇角淌落,无论如何挣扎也说不了清晰的话语,只能发出类似哽咽的“呜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