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宽松融洽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和庄严。
这一刻,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君臣。
建元帝询问道:“太子可知,朕找你来,是为了何事?”
太子低着头,恭敬回答:“儿臣不知。”
建元帝又问:“前两日,太子妃为皇后祈福,自请前往清白观,这一件事,不知太子还记不记得?”
太子道:“儿臣记得。”
建元帝道了一声好。
“那朕问你,”他猛然沉下面色,质问,“太子妃现在何处?”
盛隆和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君王。
建元帝见状,神色一恼,喝问:“你这是何意?朕在问你话!”
盛隆和还是没有回答。
他缓缓起身,迈步上前,靠近君王。
建元帝愈发惊恼:“你这是要反了吗?!来人,给朕拿下!”
盛隆和身后的锦衣卫没有动。
建元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你们——”
盛隆和平静道:“父皇治了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罪,却又不肯信任现在的指挥使,越级命令北镇抚使,如此轻率无定,自然使得人心不稳,另寻安处。”
他没有回头,淡声吩咐:“你们都下去,让孤好好同父皇叙叙话。”
锦衣卫恭谨应首,行礼退下。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建元帝的预料,他开始变得惊惶,想要起身,却是动作一顿,重重地跌落回了原处。
盛隆和道:“父皇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不然,儿臣不确保会发生什么。”
建元帝惊慌失措,喘着气道:“你、你给朕下了毒?!来人——快来人!来人啊!太子要反了!快来人!”
“父皇不必白费力气。”盛隆和维持着平静,“候在外面的人,早已得了儿臣的吩咐,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会进来查看情况。”
“至于下毒之说,更是冤枉儿臣,父皇可以不义,儿臣却不能不孝。”他一步步靠近君王。
“父皇与其在这里指责儿臣,不如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都服用了谁进献的神丹妙药?”
建元帝惊疑不定:“你是说——?不,不可能!朕不相信!真人进献的丹药和方子,朕都有让太医看过,真人不会害朕,也没有必要害朕——”
“反倒是你!狼子野心!不孝不敬!朕当初就不该立你为太子!”
他挣扎着,似要起身,又似要扑向御案:“朕——朕要废了你!”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父皇这话说的,好似是因为看重儿臣,对儿臣抱有非凡的期望,才立儿臣为太子。”
“而不是因为妖道的一番言语,因为儿臣身患臆症,容易掌控,父皇不用担心江山过早旁落——才如此。”
建元帝震惊不已:“你——”
盛隆和贴心地替他说完话,告诉他真相。
“不错,儿臣没有病,所谓的臆想、臆症,都是儿臣装出来的。”
建元帝直愣愣地瞪着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盛隆和道:“很奇怪吗?这么多年来,给儿臣诊治的无数名医,不是都说过,儿臣这病十分古怪,与寻常臆症不同,父皇为何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还是说,父皇打心里觉得这样很好,希望儿臣患病,做一个有缺陷的太子,以免影响到父皇的地位与权势?儿臣患此臆症,正中了父皇的下怀?”
“你……你……”建元帝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却是字不成句。
盛隆和见状,道:“父皇莫要情绪激动,且缓一缓,慢慢说话,儿臣真的没有给父皇下毒,父皇莫要生出误会。”
“不过,”他话锋一转,“儿臣不能确保,神妙真人进献的丹药,服多了会有什么后果,也许就会让父皇像现在这样,开不了口?”
“毕竟,邹太医在私底下告诉儿臣,丹药中含有大量的辰砂,短期服用,虽能让人精神焕发,长期服用,却会掏空人的底子,变得虚弱不堪。”
他看似关切地询问:“不知父皇服用了多久,又服用了多少?”
建元帝挣扎着,回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盛隆和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兀自道:“父皇可是在惊讶,为何邹太医会告诉儿臣这些,却从来没有提醒过父皇,丹药有毒,需谨慎服用?”
他微笑着,缓缓道:“这自然是因为,父皇信重神妙真人,为了真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一位皇子的性命,遑论臣子?”
“他们若想自保,只能装聋作哑,符合父皇心意地行事。”
他打开御案上的一方锦盒,从中取出几枚丹丸:“父皇相信神妙真人,于是,真人献上的丹丸药方,便成了灵丹妙药,服之好处不尽。”
“殊不知,正是这些灵丹妙药,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父皇的生命。”褐色的丹丸自他指尖漏下,无声滚落回锦盒中。
“——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