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散舒服吗?」
流浪者沉默半晌,扭过头去,「……多馀的问题。」
我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人类会因为缺乏物质条件,而驱使自己產生活下去的目标。人偶之身使他不在意物质需求,又被母亲拋弃,找不到自己的生存意义,因而產生了情感障碍,自卑又自负的他,最终不得不走上自毁这条路。
如果当初没有阻止他们、任由教令院和多托雷继续下去,流浪者现如今就是一具任人操控的人偶。不知生不知死不知恨不知爱,受制于他人的意志和抉择而活,再无自由可言。
成不了人类,更成不了神。
那不是我想看见的结局。
我回忆起在净琉璃工坊的那次--流浪者把伤口和弱点袒露在我面前,允许我伤害他囚禁他。
为什么一个人容许别人爱他,会是用这种方式?
流浪者认知中的爱,就只有无法克制的破坏欲吗?
光想到这点,我就止不住的心疼。
流浪者忽然挺进我体内,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别胡思乱想了,那不过是梦,不是真实遭遇。」
我知道他又读到我心了,自然也感知到那个梦境内容。我被他顶得思绪破碎,但仍努力解释我的想法,「我知道……我很庆幸是我找到了你,不管坠落几次,我都会接住你。」
「就别为了这种梦浪费水分,你要是想哭,我有的是方式让你哭到求饶。」
他这一说,我才知道自己哭了。我试图擦去泪水,却越掉越多,他嘖了一声,拇指擦去我的泪水,又轻轻舔吻眼角。我被他亲暱的举动逗得心尖发麻,终于止住了那种看他被命运伤害却无能为力的酸涩钝感。
「我厌恶被人同情,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如果你想宣洩什么情绪,直接往我身上发洩就好,我不在意。疼痛对我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我希望你获得幸福。」
流浪者执起我的手,在他亲自刻上的命之座刺青咬了一口,嗓音嘶哑,「既然如此,现在就好好取悦我,是你邀我共浴的,还敢分神,不要命了是不是?」
池水摇晃,我们紧密纠缠,激盪出一圈圈涟漪,水花直溅岸边。
洗完澡,大约是凌晨三点了,距离日出还有两小时,流浪者要我在房间稍等一会,接着拿来一件白色和服,绣有浅蓝菱纹和深蓝花鸟,和他的铃悬衣花纹相似,看着像是手工製作,如果说出自于他之手,我也不会感到意外,但他并没有对这件和服的由来多做解释。
「穿上。」
「啊?」
「你也没别的衣服穿了吧。」
流浪者的藉口很牵强。
这几天放假确实做得过分了些,衣服全进了洗衣篮。但应该也不至于完全没衣服吧?我正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后知后觉想到这是可能他送礼的藉口,便又紧急改口。
「还是阿散体贴周到,这是你做的?」
他轻哼一声,把我身上的浴巾解开。
流浪者知道我不会穿和服,便全程由他亲自服务。他引导我披上长襦绊、整理衣领,用手掌固定腰线抚平皱褶,确认下摆长度刚好拂过脚踝,便交叉盖上左右衽,再系上腰带和蝴蝶结。
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多馀的动作。
明明刚才还在温泉里做尽羞涩之事,一改顽劣调笑的语气,正经起来的流浪者让我有些不习惯,只能盯着他颈口的铃鐺看。
流浪者听到我的腹诽,捏住我的脸颊。
「还想不想去参拜了?」
「去去去。」
鸣神大社那条普通人参拜的道路终于修好了,虽然我稍早还大言不惭地要他抱我飞上去,但为表诚意,上山的路我坚持自己走。我踩着木屐走得缓慢,流浪者最后看不过去,向我伸出了手。
有他牵着,总算在日出前看见了神社的千鸟居。
巫女们在神社入口发送甘酒和年糕,给来参拜的人们暖身子。鸣神大社一般只给人抽籤,但今年特别破例在入口支起桌椅,供人书写掛放绘马。
我去买了一块绘马凑个热闹,流浪者显然兴致缺缺,要一个失败的偽神向其他神明(还是他母亲)祈愿,听起来很荒谬。
他在一旁喝着甜酒,我脑袋空白不知道要写什么,吃了几块年糕,绞尽脑汁,最后只在绘马上写了一句话。
--希望旅途顺遂。
「这么简单?」
「其他的写上去,我怕污了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的耳目。」
「我知道了,算你有自知之明。」
流浪者拿走我的绘马,替我掛上了最高的树枝。
下山的时候我走没几步,就因为不适应和服和木屐,越走越慢。流浪者嘲讽一笑,他让我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接着脱去我的木屐,将我打横抱起。
「就你这点体力,还想许那种不堪入目的愿望操哭我?」
「脑袋想想嘴巴讲讲而已,不犯法吧。」
「我之前在净琉璃工坊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突然看到有好感的人把手脚拆下来,没被吓跑已经不错了,谁有办法產生性欲啊?那时我对你可还没有什么世俗的想法,更别说把你灌成泡芙什么的,那都是后来了,你还真是电子邪神,改变我好多原则……」
「在那之前你就写了这么多小黄文,对我却没有那种念头,骗谁?」
「抱歉,我是与人越接近越想逃避的类型。」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我会选择逃避,是因为爱对人类来说,是一种需要压抑的破坏欲。想将对方占为己有、干涉他的生命。
殊不知当我给予他名字时,就已经破坏了他的独立性,注定与他纠缠一生。
我也是从一次拿刀捅他的梦境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產生了欲念。
流浪者停下脚步,调整我在他怀抱中的位置,手搁在我的腰上收紧。
「现在呢?还想逃吗?」
「我就算逃跑,你也会来追我,不是吗?」
「不一定,也许我哪天烦了,乾脆趁这个机会摆脱你,一走了之。」
我知道他又在嘴硬,便故意笑得灿烂,「我也是喔,如果换你离家出走,我肯定不会去追你的。」
流浪者突然面色乖戾,「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我解释道,「我只有两条腿,又没在你身上装锚点,哪追得上你。」
「你试探我在先,如今就这点诚意敷衍我?」
「时间到,你肯定会自己回来的。你说过,会走的不必挽留,会留下的不必烦恼。」
「你对自己真有自信。」
「不,我对自己其实没有信心。」
我举起手袖口下滑,露出了浪客座刺青。我捧起他胸口的神之眼,轻轻啄吻。他浑身一颤,瞠目语塞,比我直接吻他反应还要大。这点发现让我很意外。
「你--」
「阿散,我是对你有信心。」
今年的第一束阳光落在我们脚跟前,下山坡道上的樱花全被洒上一层金粉,看起来生机盎然。
「新年快乐,阿散。」
新的一年,还想与你走更长更远的路。
希望旅途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