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雄壮昂扬的歌声,此时却因为他闯了大祸,致使江夏沦陷。
连带着这歌声中显出的,均变成了末世的哀戚和悲凉。
杨修也心不在焉的跟着唱,手中握着酒,却没有饮,脑中闪过的是父亲杨彪的模样。
父亲杨彪是汉臣哪!
自从杨修坚定的站在曹操这一边时,杨彪就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如今想来……父亲或许是对的!
只可惜……唉……
幽幽的一声叹息,杨修的眼睛慢慢红了,停止了歌唱。
歌声罢,曹植凝望着陷入冥想中的杨修,一时没有说话。
杨修很快回过神儿来,尴尬的笑笑,“子健这《白马篇》真是让人感心动耳!”
曹植叹息,“一切都结束了吧,输了,是我输了……这些年,德祖你为我操的心太多了,终是有些事,不能强求。”
杨修的神情少有的诚挚,多出了几许视死如归的意味。“那个位子,本来就该是你的,我本不会输,子健你也不会!”
曹植惨笑。“可……现在还有得选么?这一次,我与二哥均是私自调兵,均是好意,可谁曾想……二哥无功,我却惹上大错,这怕就是天意吧……若我调得的是许都的兵马,二哥调得的是汝南的兵马,或许……就如德祖所言,那个位子,我就能坐到了!”
言及此处……
曹植满饮一樽,笑容更是惨烈。“我常常想,要是我当初没有和二哥争,德祖是不是就不会斩杀那于禁将军的副将,就不会为我伪造父王的诏令,或许……今天我就可以和德祖,和二哥,咱们一道钟情诗酒,那……或许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八年了,哈哈,我把自己的青春、你的青春、二哥二嫂的青春,都争成了一场噩梦!”
提及“二嫂”的时候,很明显曹植不经意顿了一下。
像是这个名字,让他变得更加悲壮。
杨修红了双目,“公子身为曹丞相之子,一些事儿总是该做的,总是身不由己的!局势让你、我做出了选择,人生却没有回头后悔的余地,大王让我辅佐子健公子,子健公子将我当做朋友,从那一刻起……我便选择把……成就你曹子建作为我杨修的唯一理想!”
曹植茫然:“可这理想已经随着如今的局势破碎了,二哥赢了,我……我输了,这份理想是不是从一开始起就是错的?”
杨修感慨:“子健公子,你就是太善良了,理想没有对错,作为臣子,我欣慰于你的善良与纵情,可却清楚,这对于争夺世子是不利的!但作为朋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纵情的才华,‘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我就愿意‘从其游’,哪怕不惜为你而死!这是我选择的理想,我不为自己的理想后悔,如果真的错了,那是局势的错,命运的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曹子建的错!何况……”
杨修恨恨的道:“何况我虽输了,但子健公子你还没输,杀那于禁副将的是我,伪造丞相诏令调兵的也是我,这些都与子健你无关……”
“德祖……”曹植连忙道。
“哈哈哈哈……”杨修却状似癫狂一般,大声吟道:“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杨修宛若做出了某个决定,他要牺牲自己,去……去保全曹植!
他颇为豪迈的举起酒樽:“该你了,子健……”
曹植双目熏红,“德祖,我已经输了,输了世子之位,我不能再输了你啊!”
“哪里输了?”杨修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他钟情高歌着曹植的诗词:“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酒,酒……再来酒,再来酒!”
忽然,楼下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嘎吱”一声,醉仙楼的大门被推开。
闯进来一个狂士,坦胸漏丶乳,两个酒葫芦一左一右的晃荡着。
他一进门就大吼道:
“酒?谁方才说酒来着?”
杨修与曹植本以为就是一般醉酒之人。
这个点儿还敢来酒肆耍酒疯,没有被巡城的官兵抓起来打上一顿,已经足够幸运了。
还要酒喝呢?
简直是醉的不清。
曹植却是莫名的回想起,他当年“夜闯司马门”……也是杨修竭尽全力,才保他周全,让他没有因为醉酒,失去了“争夺世子”的可能。
往事如烟——
此刻,酒肆的掌柜就去打发这醉汉。
哪曾想,却听得这醉汉大吼道:“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腹中书……腹中书万卷,身外酒千杯,嗝……哈哈,哈哈,你莫要动我,起开,起开……酒逢……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也罢,也罢一醉能消万古愁!”
这……
醉汉随口吟出的一些诗篇中的名句,让杨修一怔,也让曹植侧目。
需知道,南朝诗人“谢灵运”对三国时期诗人曹植的评价是:
——天下之才共分十斗,我谢某人占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唯独曹子建独占八斗。
而这也是成语“才高八斗”的由来。
也正因为“才高八斗”,所以……当听到这些诗句时,曹植才惊了,对这醉汉口中的诗词惊为天人……
也是——
你曹子建是才高八斗?
那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王维、欧阳修,你们若并于这一世,又是几斗?
“子健……”杨修张口……
“德祖,莫要说话。”曹植连忙抬手,他仿似不想被打断,他着迷了,对这醉汉口中的诗句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