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 作者:周不耽
在席上。
秦洧收回手来,指间挟着一枚寒光闪闪的长针,挑破烛芯,曼声悠然道:“传说前朝贤臣比干因直言触怒纣王,惨遭剜心之刑,他的鲜血流淌在丹墀之下,土地受感而孕出一株赤红空心的花,名唤蠲昧,有令人不由自主口吐实言的奇效。阿竹,今日我将它施用在你身上,你不会怪我吧?”
沈遇竹像是饮下了十鼎醇酒,醉意醺然,只觉得视线中秦洧的面容已然升至横梁之上,又流星一般哗然纷纷坠落下来,将他的四肢死死压在席上。他动弹不得,勉力克制着关节处虫钻蚁咬一般的酸麻,冲口恼道:“我当然会!”
秦洧笑吟吟道:“这句确乎是实话,可不是我想要问的。这药效虽然强烈,持续时间却很短,阿竹,莫怪我直奔主题啦:我首先得例行公事问你一问——山长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他不说“是否为你所杀”却问“与你有关”,可见在他心内并不倾向于认为沈遇竹是弑师真凶,却笃定山长之死与沈遇竹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沈遇竹刚想矢口否认,却只听自己开口道:“我不知道!若不是端木来找我,我连师父的死讯都不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尽说我是凶手……”他困倦欲眠,口内却抑制不住滔滔不绝,措辞更是毫无修饰,稚拙得和个幼儿一般。
秦洧道:“端木?是端木墉么?嗯,他倒快我一步。他从你这里拿到了什么没有?”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问:“阿竹,你好好想想——山长生前是否和你透露过九鼎的下落?”
沈遇竹双眉紧蹙,模模糊糊地说了许多,自己也听不尽分明。然而秦洧的脸色渐渐露出失望神色,沉吟道:“难道这件事真和你无关?”
他垂目望着沈遇竹,见他脸色愈发苍白,额上细汗密布,便就近扶着他的肩,柔声诱哄道:“阿竹,你越是抵抗,药效便会发作得更快,一旦冲破临界,便会彻底丧失自控力……到时候,你会从三岁第一次尿床开始,事无巨细地坦诚到十五岁梦遗的对象,那——岂不是更难堪?”
沈遇竹仿佛置身漩涡之中,头晕目眩,喃喃自语道:“不是!是十四岁……”话一出口,他便豁然惊觉,登时面红耳赤,深深埋下头去,耳廓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秦洧笑不可抑,抚着他的背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我简直不忍心逗你了,最后问你一个问题罢……”
他欺近他的耳廓,低声道:“怎样才能杀死——所有的蓝眼睛?”
红烛一闪而明,在陋室里浮泛起昏黄的光。案几、书架、陶罐,面孔陈旧,安逸地挤在昏黄的烛光里,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家常味。沈遇竹坐在席上,垂眼望着秦洧烹茶的手,打定主意连那茶具都绝不会伸手碰一下。
因为很出过一场汗,整个人还虚弱地松散着,思绪像是一群戏水后的鸭凫,闹闹哄哄四处逃窜,却不知到底应落在何处:“我讨厌秦洧。”他冷不防开口,负气地说:“这句是如假包换的大实话!”
秦洧忍俊不禁,将洗净的方巾拧好了递给他:“错了!你应该感谢我验证了你的清白,简简单单,便排除了一个对你有所图谋的势力。”
这句话包含着无数信息。沈遇竹微微眯起眼:“……端木并不是为了给山长报仇雪恨,才找到我的,对不对?”
蠲昧的药效褪去,沈遇竹的思维又恢复了。秦洧但笑不答,由着他自顾自推测道:“曾经有人暗示过,山长拥有一件会引起天下人觊觎的事物……那便是你方才问我的九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