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从未听她父亲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件事,不由心中一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说道:“如今
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思及往事,觉得自己这辈子实在很亏,若是带入地府,只怕下一世还要倒霉,所以还是将别人欠我的债都讨一讨罢。我本来不想杀你,但谁让你爹有个善终,你哥哥又太狡猾,只能父债女偿,公平合理。”
他说话之间,语气一直是心平气和的,说完之后,踩着地上的碎镯子,一步步走到王夫人面前,将手臂一抖,一柄软剑灵蛇般从袖子中滑出来,向着王夫人刺去。
王夫人还沉浸在听说了父亲曾追杀过对方的震惊中,剑就已经刺到,她下意识地一闪,竟然很轻易地躲开了。
但这时,她被逼到了佛像边上,脚在佛像上一绊,险些摔倒,随即,对方的第二剑已经冲她当胸而至。
——原来,他也想把我钉在佛像上杀死!
这个念头从王夫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身体的动作却再也避无可避。
她不禁猛然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却听见对方带着惊愕和怒意说道:“谁?!”
王夫人睁开眼睛,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自己的斜侧面,双指搭在剑锋之上。他这两根修长的手指便似有千钧之重,竟压的对方的手臂不住发抖。
随即,对方的指尖在剑面上轻轻一扣,那柄长剑便如方才的玉镯一样,断成数截,散落于地。
那男子抬起头来,露出清俊的眉眼。
“你——你是武安公?!”
那个人顿时认出池簌,不禁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管什么闲事呢?”
池簌负手想了想,而后淡淡地说道:“想管就管喽。”
对方功亏一篑,十分恼怒,就在这时,门外的侍卫们也已经闻声而入,将那人团团围住。
应翩翩跟在侍卫们后面走进门来,说道:“就算下了些薄雨,毕竟也是炎炎夏日,捂得这般严实不热么?将面巾摘下来吧,吴公公。”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听到应翩翩点出名字,旁边的不少侍卫们露出意外的神色。
那人顿了片刻,冷笑一声,将脸上的面巾一扯,露出一张带着病容的脸来,正是敬事房副总管吴培,也是昔日跟王苍有过一段旧情的冬官。
方才应定斌疯狂炫耀应翩翩的时候,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没想到一转身,倒当真栽在了这个“第一聪明懂事”的应家崽子手里。
“应大人,我倒是小瞧你了。”
吴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尖细着嗓音说道:“本以为你是被傅英兜进网里面的鸟,却未料到,你今天做这一局,是为了套我的。”
应翩翩叹道:“吴公公这可就想多了,今天我们家可以说是霉运当头,损失惨重。我与你无冤无仇,还不至于大公无私到为了抓凶手付出一半的家底。”
这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吴培一默,只听应翩翩说道:“只是我经过多方探查,发现吴公公当年跟王苍少年情谊,甚至不惜为了他将自己卖身进入戏班换钱,却惨遭背叛。想必你就是因此生出了报复之心,但王苍官运不错,武功又高,你一直无从下手,直到眼下病重,才决定豁出去一试,不为自己留下遗憾。”
“李定刚刚入宫之时,曾不小心将水洒在了魏贤妃的裙摆上,被她下令杖责五十,是因为你的吩咐,才让负责行刑的太监手下留情,可以说对李定有救命之恩。”
“珊瑚虽然身在青楼,看似与你素不相识,但我发现,她是被一名叫做韩方的人卖去琳琅阁的,而韩方,是当年汉广戏班的班主。吴公公,我记得你为了给王苍筹措路费赴京赶考,便是将自己卖入了那一家戏班罢?”
“你自己是戏班出身
,对于嗓音变幻,形态演绎,自然是擅长无比,只等这一时机,调教出满意的弟子,扮演这场装神弄鬼的好戏。甚至我想,或许那一晚真正的刺客和杀死王苍的人,不是李定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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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毕竟听王夫人的描述,王苍对你应是犹有几分愧疚之情的,你杀他成功的可能性更高,而且——”
吴培道:“而且什么?”
应翩翩慢慢地说:“而且这就能解释,你杀王苍的时候,为何会未曾着衣了。你们两个本是旧情人,你假作缠绵,他又对你念念不忘,想要发生点什么很合理。”
他说完之后,吴培有短暂的沉默,而后冷冷一笑,说道:“好一个应大人,实在料事如神,我一番苦心布置,居然能被你调查推测到这种地步。”
应翩翩说道:“是你太急于往王苍的身上泼污水,使他声名狼藉,反而让人察觉到了你与他之间的私怨,顺着这条线索来查,真相相去不远矣。”
吴培哂然道:“是应定斌捡了个好儿子,有心机,有手腕,我养的那些蠢货若是有你半分聪慧,又怎愁事情败露!你既然将我与王苍的过往查的如此明白,想必是故意让王夫人用那只玉镯子激我,生怕我不出来杀她啊!”
应翩翩也不瞒他:“我查出你与王苍之间的过往经历之后,知道你大概是要报仇。珊瑚杀的章敬辕是王苍的同袍战友,当年与他关系甚笃。所以,我将你下一个要杀的目标大致锁定在王夫人以及另几位当年跟王苍交往密切之人的身上,并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其中王夫人以及她的两名兄长,一共三次险些被府上下人杀死,只不过我派去的暗卫并没有让他们成功。”
“我让我的父亲以天象作为借口,从宫中借调内侍过来帮忙,给你创造这次亲自接近王夫人的机会。”
“在调查你与王苍身世的时候,我听到下人禀报时无意中提到,说是你们的村落中有一处废弃的佛庙,冬官小时候无父无母,无处可去,便在里面安居。或许那里是你们的定情之地,也或许你心里将佛祖当成了某种主持公道的象征,前两桩命案都是在佛祖的见证之下发生的,今日此处有佛像,有仇人,想必吴公公很难拒绝这样的机会。”
应翩翩一口气说完,风度翩翩的一拱手:“吴公公,若我有错漏之处,还请指正。”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他筹谋设计,但从应翩翩的口中说出来,却突然让吴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唏嘘之感。
这些事,没人知道的时候,他千方百计的隐瞒,被人看透,点破,却又叫人瞬间轻松,心中情绪如同决堤的水,滚滚从胸中涌出。
吴培退后两步,扶着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
听了这句话之后,应翩翩的眉峰反倒极快地蹙了一下,他本是沉吟着要说什么,但旁边侧门一响,应翩翩又极快地收口了。
只见侧门打开,几位刑部官员面沉如水地进入殿中,冲应翩翩点头招呼。
吴培却仿佛并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又道:“李定和珊瑚都是因为欠下了我的救命之恩,所以受我驱使,他们本身背景单纯,并无什么其他心思,我今日也不与你为难,到了牢中,你们想问的,我都会答,要签字画押,也不成问题。若是能保下他们二人性命,还请诸位费心,保不住就算了。”
他说完之后一闭目,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倒是一副安稳淡然的模样,说道:“王苍已死,我心无憾,接下来要怎样,各位大人随意。”
几个人对视一眼,潘迟抬了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对应翩翩道:“应大人可还有其他要问?”
应翩翩道:“杜晓蝶和杜晓晨兄妹故意接近我,杜晓晨装作被冤
魂附体,口中叫嚣着要杀我,可也是吴公公指使?”
吴培皱了皱眉,说道:“那两人不过学到了一些粗浅皮毛,为了一点私心故意装神弄鬼罢了,他们所做的事情,非我本意。”
他这样说,刑部的其他人不明就里,也就罢了,池簌却是知道杜晓晨和杜晓蝶实为傅英指使,未料到吴培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中有些诧异,面上神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