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被水枪冲得尽湿的衣服倒是干了,但不知为何却不是他熟悉的棉布质感而是一片冰凉的滑腻。
他昏昏沉沉的,没有一点力气,想睁眼也睁不开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像是灵魂与身体分离,再无法控制那具躯壳一般。
耳边一直有此起彼伏的哭泣之声,由远及近,渐渐从若隐若现变得真真切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哭呢?难道他已经被段祺瑞政府给拘押了吗?
他在心里冷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昨天就已经抓了170多人,按照今天的参与游行的人数来看,被捕的学生可能更多,大概连监狱都装不下了。
这次游行的规模比起上个月的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北大的蔡元培校长现在不在,就是在,此次事件大概也不是通过“校长团”斡旋就能解决的,想到这,他反倒还很兴奋,他和许多清华的学子一样一直对于没有参与到五月四号的游行一事耿耿于怀,借这个机会终于让他给补回来了。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觉得那些人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哭给他听的,一个个扯着嗓门跟给谁哭丧一样,他越听火气越大,心道没胆子当初就别来,现在被抓了哭爹叫娘的丢不丢人。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让他一下子回复了精神,几乎是直挺挺地坐起来,大喝一句:“怕了就给你们段大总统写封悔过书,回家哭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细若蚊鸣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了。
逐渐清晰的视线,终于让他看清自己身处的根本不是监狱而是一间装潢体面的厢房,再看着满屋子的人,男子无不是长辫马褂,女子无不三寸金莲——好一群遗老遗少。
不过此时满满一屋子的男女老幼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也一时没有了头绪,就这么和这一大群人大眼瞪小眼地持续了半分多钟,直到一个进来端茶送水的小丫头见了这情景当场将茶壶连托盘的一股脑儿摔在了地上,扯开嗓门喊着:“诈尸啦——”冲了出去,她这一带头,原本的和谐秩序一下子乱了套,男男女女夺门而出几近造成了踩踏事件,好不容易从人墙中蹭出去的人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就大呼小叫开来
“闹鬼啦——”
“不得了了,大少爷诈尸了——”
“诈尸啦,快去拿门板呀——”
这么一折腾,房间里的人立刻卸下去了大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体形富态的中年妇人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什么,几乎是连走带爬地奔到他面前,捧起他双颊的手颤颤的,似乎是想碰又怕一碰就化了,这个样子让他不知所措,想推开妇人的手却又不忍心,只能听之任之。
妇人哽咽了两三分钟,才道:“云平,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呀。”
云平?是个人名吧。他终于理出点头绪,心想大概是这个豪门望族想把自己的儿子给从监狱里保释出来,结果阴差阳错地把他带了出来,不过也不对呀,要说监狱里黑灯瞎火的,那些个狱警也没见过这位有钱公子本人,弄错还有可能,但不至于当娘的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认错吧,难道他和那个叫“云平”的人真的长得那么像,怎么早上集会的时候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