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不被人注视。
他习惯灰色的角落,昏暗狭窄的空间似乎能让他与自己的影子合为一体。
他习惯没有名字的自己,不代表任何人的自己,没有感情与想法的自己,只是依循着指示,像是台工厂里没有温度的机械,规格化地產出毫无色彩的物件。
这样,他就能假装一切没有任何差错,没有任何需要修正的紕漏。日子如齿轮般稳定地运转,只要不去戳破那层坚硬的金属外壳,就不会有人知道里头的东西其实已是何等混乱。
而那些视线仅仅是视线,曾盛大谣传一时的说法更是帮助他打磨了他的盔甲。他孤身一人,但不受攻击。虽不具伙伴,却也没有敌人。有如处在汪洋中的一艘独木舟,波澜不惊,于是倒也优游自在。
不过,要是这时他遇上了另一艘小船会怎么样?
若能维持舒适的距离,并肩航行一小段路或许也无妨。
「早安。」
他已习惯在气氛活络的早晨教室中沉默度过,因此迟了好几秒才注意到一声以他为对象的招呼。
「……早。」
他目送纪依蓝走向座位,掛起书包,直到她端正坐好并将上半身转向他时才移开视线。
「你的声音真沙哑,感冒了吗?」
「我的声音本来就很沙哑。」
「是不习惯早上说话吧?」
她的一语道破让他全身僵硬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应。不过,他也并非是在早上完全都不说话,至少他每天在大门前穿好鞋子后,一定会对家人说声「我出门了」。
而她接着说:「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一样。」
「不会和朋友聊天?」
「这种事情要看时机的呀,太刻意的聊天我做不来。」
他并不觉得那些正三三两两间谈着的人们全都是有意识地刻意聚集,不过他也没就这一点反驳。「我没想到你会跟我打招呼。」
「我昨天说想了解你是认真的,要认识一个人当然得从打招呼开始。」
鐘声如同前一天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也为他这一天在学校中的所有说话机会画下休止符。从昨天一天的经验得知,在短短十分鐘的下课时间内,她并不会向他搭话,而他更不可能是主动的那一个人,于是两人一天的交流就到早上为止。但光是她坐在他旁边的事实,就让他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有哪里和以往不同。
然而,今天的午餐时间带来了新的变化。
他记得她昨天去学校福利社买了便当,今天却是和他一样从书包中拿出细心包装的自製餐盒,两人在打开盒盖的同时望向对方,眼神在空中交会,然后落到对方的桌面。
他先喝了一口水,接着拿出餐具。她则在这段时间内将自己的桌椅朝他挪近了三十公分。
「我可以跟你聊天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你已经移过来了。」
「如果你说不行的话,我就会移回去。」
「你怎么老是问些奇怪的问题。」他发觉自己浅浅一笑。他不觉得有人能在听到她这么说之后,还狠得下心拒绝。
他拿起筷子,发现两人的手肘几乎能碰在一起。
「给对方选择的机会,比较不会让人有压力呀。」
「你的行动倒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印象就更深刻了吧?」
他嚼了几口米饭,想到她说想了解他的话题,于是在吞嚥之后开口。
「我是本地出生,成德国中毕业,五月十九日金牛座,a型,兴趣是登山,专长是空手道,家里有养狗,喜欢冬天,讨厌下雨的夜晚。」
她连连眨眼。「怎么突然说这些?」
「你说想了解我。」
「这样可什么都了解不到哦。」
她声音中带着的一点怨怪与无奈又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大概是太久没有和同龄的人进行像这样再平凡不过的无意义对话了,所以让他感到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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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了解人的话,应该要像这样——」
在他分神的时候,某样带有淡淡香气的东西碰触他的嘴唇。视线中,她高举的筷子正好对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或许是被食物的气味所诱惑,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过于自然,反而让人觉得没有什么避开的必要。
他让食物滑入口腔中,开始咀嚼。是软嫩又带有一点嚼劲的魴鱼肉,伴着恰到好处的酱油咸味与薑丝增添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