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5日
第十二章·百宗截江(下)
江水翻涌,暮色渐深,江面一粒小船摇摆不定,船头的灯盏不住地晃动,让那位将军的身影变得明暗不定,可他斩开的那道巨浪才刚刚拍入江面,任谁也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料不到赵尽欢身边竟有此等高手。”南岸众人议论纷纷,或惊魂未定,或斗志勃勃,但若深思那位将军的来历,便不免对欲仙楼多了几分忌惮。
唯有伊碧鸢母女二人兀自抚琴,尚未被魏明的惊世之举所惊动。
然而薛白露却听得母亲的琴声中,陡然出现一个极重的音,若是旁人自会忽略,可她同位凰鸣楼琴师,对这个平地起波澜的音符极为注重,疑惑地向母亲看去。
伊碧鸢此时也是面露惊疑,她分明用余光扫到了女儿的动作,却不敢偏头与其对视,唯恐女儿从自己的眼神中读出痒意。
正是她足上穿着的腾云靴所带来的痒意。
自魏明劈开巨浪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江面上,全然不知自己的脚底多了颗石子。这石子如何飞来,又是出自谁手,唯有在小船临岸时她才有幸知晓。
伊碧鸢作为南岸唯一的前辈,此次截江战役的组织者,若在痒感之下做出什么不雅之举,免不了被全江湖议论乃至耻笑。
好在此时的腾云靴煞是温柔,仅是用软刷在她足底轻扫,丝丝痒痒的感触虽不好受,但好歹不至忍不下来。不过因痒感而陡然弹重的那个音符,却是如何也补救不回了。
昨夜送鞋的楚天香此时还不知道这份伟业,只是略带惊撼地望着魏明的背影。她行走江湖多年,对于高手装傻充愣、扮猪吃虎的套路屡见不鲜,但此时真有这样一位隐藏高手救场,又岂能平静如常。
目光再远些,便可看见南岸的众人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已发起了下一轮攻势。又是来了五人,为首的男子手持细长佩剑,剑鞘镶有红纹,正是天泉剑阁的样式。又一位女子身着道袍,手持拂尘,施施然向北边划来。至于是哪个道观的,倒是难以知晓。
昭国以佛教为盛,明因寺便是天下庙宇之首。而道庭之冠却要属祁国的天一道宗,至于昭国境内的道观,论武学均不过二流水准。
魏明既已无需隐藏实力,其出招已远超从前,他看准时机,在天泉剑阁的剑士临近时,便大步踏向前去,手中宽刀一闪便有泰山压顶之势,剑士提剑横栏,却是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魏明在竹筏上站定后,又是一刀劈来,他出招并不快,剑士分明有变招的时机,然则魏明势头太盛,他根本无招架之力,仅五招之后便被击落水中。
女道士顷刻便至,袖袍在江风中霍霍挥动,双手带动拂尘,在袖袍遮掩下不停变招,来了一手袖里乾坤。可拂尘每挥动一次,便被大刀削得短了一截,而后变成个大毛笔,最后再成为一根光杆。道士自知实力悬殊,略一施礼便划筏远去。
至于剩余三人,魏明仅出了一刀便逼得他们跳江自保。
而后魏明用脚将竹筏踢向空中,再猛地一踹,向南岸飞去,自己又在船头借力,刚好落在竹筏上。此时他在距南岸不到两丈的竹筏上站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伊碧鸢见此,便不再去为难那艘小船,转而专攻这位向前挑衅的勇夫。她尽力去忽略脚心的痒感,巧指翻动,琴声如潮,魏明的周边便激浪澎湃。
竹筏在江浪的嘲弄之下摇摆不定,好似急躁的烈马,意图将背上之人掀翻。而魏明猛一跺脚,竹筏便立即驯顺起来,仅做些微幅晃动。
魏明以内力压着竹筏,伊碧鸢则用气机牵动江水,凰鸣楼一向以气机见长,此等比拼自然是略占上风。不过魏明却始终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对决方式,他坚信赵大人已然得手。
赵尽欢早已得手,故而伊碧鸢不仅要与魏明的内力相拚,还要与足心的搔痒相抗。好巧不巧,腾云靴收起了怜香惜玉的君子姿态,忽而用一根尖锐物在她脚底一道道划起来。它划得虽慢,但力道却是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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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处,令她本能地想要躲闪。
可这时她膝上的琴反而成了枷锁,使得盘腿而坐的她的双腿分毫不得移动,便是扭上一扭,也极易影响琴的姿态,这琴稍微歪一下倒不打紧,可若是从膝上滑了下来,那便是真的声名扫地。
可她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靴子脱掉,这样既有辱斯文,旁人也极易猜到原委。
于是靴中的双脚不停挪动,脚背已撑得鞋面微微拱起,足趾奋力想要蜷缩,然而这腾云靴的靴底虽厚,靴面却是极低,纵然被撑起,也绝对腾不出蜷缩脚趾的空间。于是伊碧鸢的脚趾微微弯折,脚底泛起了层层纹路。
尖锐物也正巧从纵向划挠转为横向,即从脚后跟开始,横着、一下一下地划挠脚掌。偶有几次正好划在了褶皱深处,痒得伊碧鸢又陡然弹出好几个重音。
或许她也只能靠指尖的发力来宣泄痒感,可在身边的薛白露看来,便是以为母亲沉不住气,急于求成。
伊碧鸢的耐力与痒感斗得正酣,魏明这边又不再满足于一成不变的对局,猛地将宽刀插入江中,再奋力一掀,像是在江面上提起一个大浪,浪潮正是向南岸涌去。
以水攻击即便对别人造不成伤害,至少也可把对面弄湿,对付这些爱面子的名门子弟是再合适不过。
眼看江浪就要压来,几位刀客已摩拳擦掌想要复刻魏明挥刀断浪的伟绩,却听得琴声旋律一变,那浪潮竟在临岸时忽然停滞了。
岸边矗立起了这堵高耸的水墙,两岸的灯火在水墙中幻化成一团团光晕,又如同一面粗糙的银镜,依稀映射着两岸的景致,将被广霖割开的南北两岸纷纷包容于其中。
水浪这一停滞便失了动势,琴声再一转,便散落回了江面。伊碧鸢挡下浪潮后便长吁一气,奈何连呼气都带着颤音,一双美目更是被折磨得有些睁不开。手指更是有些不停使唤,没轻没重,好些次还险些弹错了韵,如此一来,只能弹一些慢拍的曲调来减免犯错,江面受到的牵引减缓,便不再那般汹涌。
好在她帮南岸众人挡下了巨浪,那些小辈自然不愿让前辈相助太多,便又有十余人主动请缨出战。有自己人在江面上,她便暂且不用弹琴掀浪,双手不着痕迹地搭在靴面上,试图抚慰受痒的双足。
“娘,可是心有不安?”女儿关切道。
“……无妨。”她尽可能抚平语气,简短地答道。
便是这对话之余,魏明已经与前去的弟子兵戈相接,不到三十回合便将其尽数打回。后续几次尽是如此。
薛白露无暇再顾及母亲,而是忧虑起局势来。忽而见身旁有一黄色片状物飘来,她下意识以为是落叶,伸手去夹,可这仲春时节何来落叶?再一细看,竟是纸钱!
她轻叫一声脱手,向纸钱飘来处望去,便见远处的昏暗小巷里,纸钱如落叶纷飞,灯火似受惊的孩童不停窜动,巷道尽头缓缓露出一抬花轿,黯淡之下的大红布显得尤为诡异。再一细看,连那抬轿子的都分明是些纸人。
又听得一阵妩媚却不带丝毫人气的声音道:“江南武林摆得如此阵仗,却连一个刀客都奈何不了,真是笑死人了。”
“阴阳门……鬼新娘!”忽地一人大呼道,带得南岸众人沸腾起来。
阴阳门在十几年前便已现世,乃至沈晏清成为武林盟主,带头讨伐诸多邪宗,已逼得其避世不出。然则,待沈晏清命丧皇宫,江湖再度成为一盘散沙时,阴阳门又陡然复出。其作恶多端,行事诡秘,每每出现便震惊整个武林。
好在数年前青溟剑仙将其捣毁,从此一蹶不振,可谁知今日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江南各大门派面前。
阴阳门内的高手均是些装神弄鬼之人,这鬼新娘便是其中之一。她专挑大婚时乘花轿的新娘子下手,往往七日后才能寻得尸身,多是腋下、足底处布满红痕,一时搞得人心惶惶,无人敢婚。
“鬼新娘,还吾妻子命来!”
“今日便要为我那可怜的堂妹报仇!”
一时群英激昂,或是有切身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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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出于江湖道义,都恨不得立即手刃鬼新娘。
鬼新娘不慌不忙,声音从轿中传出:“哼哼哼,想不到这所谓名门子弟,不过是群聒噪的毛头小子。”
有一人先行到达,便一拳从轿子的帘幕处打进,这只手臂再度拿出时,已经被刮走了条肉。又一人仅是手掌碰到了轿子,便捂着手哀声连连,与轿子相触的肌肤肿成了紫红色,且在不断扩展。
这下子纵使再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得不围在轿子旁观望,只听得轿中传来几声咯咯咯的鬼笑。
那位手掌紫红的男子已经疼得快要站立不住,忽而发现手臂上多了几根银针,紫红肿块的扩展瞬间停歇,只见一位淡黄衣衫的少女一边走近,一边念叨:“褐尾蝎、白纹蛛,两种毒素相融已损毒性大半,毒发时虽然势头唬人,却并不致命,只需以薄荷、甘草捣碎涂抹,便可解毒。”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两瓶粉末,倒在那人手上,果然紫红肿块迅速褪去。
黄衫少女一面给手臂刮伤之人进行包扎,一面自报家门:“南湘堂,沈悦。”
经沈悦的一番言辞,众人均知那轿上之毒不足为惧,便一拥而上,把轿子拆得七零八碎,里面尽是些丝线,许是用来牵引纸人抬轿的。
而鬼新娘本人则早早从轿顶一跃而出,趁沈悦正在给人包扎时,将其一把掳走,在一旁站定,而后猩红的长指甲抵在其脖颈处,那些意图击杀鬼新娘的侠士见此,只得又停下身形。
只见这鬼新娘一身霞帔,足踏红绣鞋,上有蝴蝶、鸳鸯等物象,头上盖着红盖头,盖头在江风拂动下,依稀展露出尖细的下巴与血色红唇,鬼气森森道:“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替你们弥补过错,诸位这般,实在是以德报怨呐。”
“过错?我们何错之有?”东海神教左护法,白默缓步向前质问道。
红盖头下的红唇微微翕动道:“诸位代表的可是江南武林,却连我阴阳门都不在,这岂非天大的错误?”
“呸。你们这等淫邪之徒,也配算作江南武林的一员?”玉心阁邓歆冲上前骂道。
鬼新娘平淡道:“论名望,天下无人不知,便是孩童也闻名止啼;论武功,我也胜各位多矣。岂不是比各门各派更有资格?”
“哈,在理!”那一直不愿离去的钓鱼老翁忽而高呼一声,让众人脑中的辩驳之语惊得烟消云散,唯剩荒谬与愤怒。
伊碧鸢本不愿开口,脚上的腾云靴愈来愈痒,好不容易不用弹琴,也终于有人比她更为瞩目,实为天佑。可她作为江湖前辈,怎可一言不发。
于是她深吸一气,尽力调整新境,开口道:“名望实为人恒敬之,而非惧之;习武应为扶弱,而非争强……”她本还有后话,可说到此处,腾云靴越来越快的划挠已令她新神交瘁,她的气息已经颤抖得极为明显,好在众人只以为是她动怒所致。
东海神教客卿,温让,忽而接话道:“既是自诩武林一员,何以在此以沈姑娘作挟,逞口舌之快?”他的眼神十分刻意地向江面挑去,此时赵尽欢的船只趁他们围攻鬼新娘而飞速前行,早已渡过江新。
鬼新娘将怀中的沈悦一把推出,自已纵身一跃,跳到了魏明的竹筏上。修长尖利的指甲向魏将军抓去,变化繁杂,出招狠厉,身上的大红嫁衣被挥舞成了一团红云,只听得指甲划过刀身的刺耳声响。
南岸众人在与赵尽欢一方过招时,通常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在乎一个排场与脸面,况且目的只是阻止赵尽欢过江,而非生死之争。但鬼新娘则对此全然不顾,每一爪都向眼、喉等部位伸去,片刻之间已出了十余个杀招。
在打翻了钓鱼老翁的鱼篓后便一招未出的温让,此时终于来到了竹筏上,只是他的目标并非缠斗之中的魏明与鬼新娘,而是他们后面的赵尽欢。
另有一翩翩公子挥着纸扇,跟随着温让。
二人绕过魏明之后,便有数支利箭凌空飞来,温让的宽大袖袍中弹射出数枚棋子,只听得叮叮叮的脆响,箭矢便被尽数挡下。
弹出的小小棋子竟能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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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镞,这是何等指力。只见他的袖口中又飞出几颗白棋,意图打在船身处,令其只进水沉船。可棋子刚脱离袖口便被一把纸扇挡下,那翩翩公子将纸扇一折,道:“此举实在不没,温兄莫非不愿进船舱去,看看那赵尽欢正在做甚?”
温让回以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位公子哥便立马说道:“在下萧瑟山庄新任庄主,萧秋风,所谓秋风萧瑟……”
温让将棋子被挡时的愠怒一扫而过,十分自然地含笑打断道:“原来是萧公子,幸会幸会。”
二人交谈之时,竹筏已临近船只,于是便一齐登船。殷岚趁二人尚未着地,便一剑刺出,温让本想以棋子打歪剑尖,却被柳江雪的箭给拦下,萧秋风以扇施援,却见楚飞雪弯刀抹过,自顾不暇。
眼看着剑尖刺进温让的袖袍,却是再不见进展,原是温让以手指夹住了剑尖。他又立即用指尖一弹,另一只手甩出数粒白棋,柳江雪的箭毕竟不是齐发,未能将其挡下。于是棋子便打在殷岚身上,令其浑身一疼,后退数步。
而一边的萧秋风已用折扇滑过霜月弯刀,再猛然开扇直扑楚飞雪面门,楚天香立即开口让飞雪提刀竖挡,而楚飞雪却横刀攻向萧秋风下盘。萧秋风虽能得手,却也不愿自已受丝毫伤害,便收扇在其刀身绕过,而后在刀身、刀把上猛拍,楚飞雪的弯刀便是脱手。
萧秋风又向楚天香施了一礼,大步朝船舱走去。此等近距离,射箭已施展不开,柳江雪新急之下提着大弓从船顶跳下,用弓身作棍,砸向萧秋风,却被背后的温让以棋子打在肩新、背新,一时无力再战。
她们再想阻拦时,又有三位侠士登了船,与其相斗。
二人便在般走进船舱,下了台阶,想看看至始至终都未露面的赵尽欢,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只见赵尽欢和叶梦瑶坐在桌案前,案上的棋盘已落子数枚,除棋盘外,桌上还有叶梦瑶的一双脚,赵尽欢正拿着毛笔在她脚上勾画着什么。再一看,发先叶梦瑶脚底是一方棋盘,上面的布局与桌上的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