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19日
番外二·盟主痒鞋走钢丝,晏清醉酒遭羊舐
那时还是那时。只是那时的人们还不明白,每一个当下都会成为日后所怀念的,某个“那时”。
那时还没有执掌江南的烟霞,也没有百揆庄的红绡,只有一个被唤作小红的小姑娘。她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双小手捏着裙摆,按在腿上。
许久,小红以稍显稚嫩的声音,仰头说道:“沈姐姐,不要去,喜欢挠痒痒的都是坏人。”
那时已有许多人为她造势,称她为武林盟主,但江湖还未一统,算不得真正的盟主,因此这时只有沈晏清。
她大概猜到了青楼里的那些手段,想到这孩子的经历,心中不免酸楚,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道:“没事的小红,姐姐不怕坏人。”
小红撇了撇嘴,对自己的劝说失利感到不满,继续道:“就算不怕坏人……难道还不怕痒吗。”
“……”沈晏清沉默片刻,又温柔地笑道,“姐姐不怕。”
小红立即将手探向沈晏清那展开的腋窝,沈晏清毕竟武功高强,反应也比小红快上不少,出于下意识的防备,立马将手臂夹紧。
小红十分老沉地叹息一声,道:“还说不怕呢。”
那时的楚天香还没有被唐山囚禁,她仍是银眸银发,坐在车厢一侧,对小红道:“放心吧小红,区区欲仙楼,还对付不了沈盟主。至于挠痒痒这种把戏,更是不值一提的。”
小红叹息声更盛,说道:“你们只是没试过罢了。”
那时的楚天香还无法预料到自己以后会试上十余年,对小红的言语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是小孩子的牢骚。只可惜在此方面,她自己更像个懵懂的孩童。
楚天香扭头对沈晏清低声道:“当真不直接动手?”
沈晏清摇了摇头。
马蹄扬,车轮止,一双淡青色绣靴踩在欲仙楼前,独自踏着石板朝楼内走去。那时的欲仙楼还未迁去京城,更没有九层高塔的规模,只是一座古旧的小楼。
沈晏清上了阁楼,刚一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慵懒的念词:“八卦趣事,江湖秘闻,多买多赠,保实保真。”
那时的秦望津还很年轻,正埋着头捣鼓着一块厚厚的鞋垫,随口念着欲仙楼的生意。那时的欲仙楼只不过是个打听并贩卖消息的地方,江湖那么大、那么奇、又那么险,这条财路可谓四通八达。
只是秦望津对这生意提不起多少兴致。
“我不买消息。”沈晏清踏进秦望津的屋子,将房门合上,“我是来找你比试的。”
“又是比试。”秦望津叹息一声,仍未抬头,快速叨叨着,“开始吧,留半条命就行。”
沈晏清挑了挑眉,不知他经历过多少次只剩半条命的时候,才能平平淡淡地提出此等要求。她接着慢慢走近桌边,抱拳道:“在下沈晏清,久闻欲仙术之诡谲,特来请教。”
“不打我?”秦望津有些讶异,猛地仰起头来,这道青色倩影如翠柳映入春水,映得他双眼发光发亮,将先前那自暴自弃的慵懒架势扫去。
从今以后,他对任何女子都只能给予“不及沈晏清”的批语。此时的他同样畅想着未来,在嘴里痴痴念着:“要不……孩子就叫秦尽欢吧。”
他不知道这名字会用给自己将来的徒弟。
“什么孩子?”沈晏清的剑眉皱得更紧,她一时摸不清对面这人的路数,好像在进行跨越物种的交流。她又回头看了看,确定小红这孩子没有跟来,心下疑虑更甚。
“啊,我是说啊……有些孩子……老喜欢起哄,怂恿别人来跟我比试。”秦望津忙将心头那些过于飘渺的幻想打消,把手头的种种工具放好,对沈晏清无奈道,“很多江湖人知道我不会武功,便喜欢借比武的名头找我出气。好在后来探子多了,我就留了些来保卫安全。”
“原来如此。”沈晏清略微颔首,似是对他的经历表示怜悯。
秦望津从先前的慵懒中走出,这才将沈晏清这个名号与眼前这位惊艳的女子结合,道:“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沈盟主,请坐请坐。”忙邀她坐于对面,又主动为其斟茶。
沈晏清接过茶杯,檀口轻呼,将表面的茶叶吹散,轻轻抿上一口,旋即脸色微变,怀着敬意地将茶杯放回桌案,波澜不惊地评价道:“此茶,还颇为别致。”
“啊。”秦望津将茶壶揭开看了看,而后尴尬道,“忘记换壶正常的茶水了,盟主见谅。”
沈晏清被迫品着口中那挥之不去的余韵,说道:“茶里似乎有些别的佐料。”
“是啊是啊。加上了些盐和蜂蜜,还有点果皮。”
沈晏清并未因此面露嫌怨,茶壶竟忽然从桌上悬浮,再缓缓飘向沈晏清,而后盖子揭开,茶水从壶中泼出,在空中静止成一道水幕,她细细打量起来,问道:“泡茶为何要加这些?”
“因为羊喜欢吃。”秦望津惊讶于沈晏清的神迹,迅速回答道。
茶水再度归于壶中,沈晏清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呼气。
她噗嗤一声轻笑道:“这是什么道理,莫非秦楼主是属羊的?……秦楼主?”
“啊?”秦望津见着她的笑靥便怔怔出神,忙咳嗽两声,以手抚须以表沉稳,却发现自己并未留须,只得把光秃秃的下巴摸了又摸,反问道,“沈盟主可知羊的作用?”
沈晏清不知何意,只顺着他的问题答下去:“毛可织绒,皮可作衣?我看秦楼主还是莫卖关子了。”
“沈盟主可曾见过羊舌?”看着对面那疑惑的神情,秦望津解释道,“羊舌覆有倒刺,若令其舔舐足底,便是痒不欲生咯。”
手中的茶杯荡起涟漪,淡青色靴面如波浪般涌动,正如靴上绣着的江海縠纹。沈晏清看上去面色如常,不解道:“可与这茶水有何干系?”
“羊最喜盐和蜜,将其涂抹至足底,它便会乖乖上前舔舐咯。”
沈晏清凝视着杯中摇晃的茶水,心绪恍惚。
“可近期无人下手,我囤积的盐、蜂蜜、水果便消耗不尽。于是鄙人突发奇想,用这些东西试着泡茶……其实也,”秦望津也抿了一口,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在沈晏清面前喷出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晏清听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品道:“若将这些佐料调配得当,想必真能别有风味。”
那时的沈晏清也不知道,面前这人因为这句话,试了一辈子。
秦望津悻悻点头,将话题揭过:“方才盟主说,是来请教鄙人的欲仙术的?”
“正是。”沈晏清答道,“欲仙术这种功法的确见所未见,沈某实在好奇。”
“在沈盟主眼里,欲仙术也算功法?而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秦望津埋着头,语气低沉,又小心翼翼地瞟着沈晏清,想看她作何反应。
沈晏清答道:“武功本就千汇万状,各有所长,欲仙术虽是奇异诡谲,却怎么也该算作一门功法。”
秦望津深深打量了她一眼,他听过许多这样的漂亮话,总能在华丽而盛大的言语下翻阅出轻蔑与违心的底色。他的目光穿透清美的皮囊,这次看到的却是坦荡与诚挚,见惯虚伪之后,反而因真挚而惊异,也为此而触动。他明白这些话语对沈晏清而言,并非违心的漂亮话,而是理所当然。
收回那道深邃的眼神后,秦望津对她有了更多的兴趣,超越于垂涎美貌的色欲,于是继续道:“若要见识欲仙术,恐怕盟主要吃一番苦头了。”
“无妨,沈某本就是来找秦楼主比试的。”——以自己的忍耐力,沈晏清将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化为灼灼的目光递向秦望津。
这道目光无疑让秦望津更加兴奋,“那么比试的内容就由本楼主来制定了。”
“悉听尊便。”沈晏清极快地应承下来,“但有一条,若我获胜,欲仙楼当归服朝廷。”
原来是为了这个。秦望津这才明白自己反而在被沈盟主推着走,已经到了决定欲仙楼归属的境地。
只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感念朝廷营造了如此好的契机,让这位绝代风华的美人主动走入虎口。而他自然要一点点将她蚕食殆尽。
于是他继续挖坑道:“若是鄙人获胜,盟主又当如何?”
沈晏清长长的睫毛微颤,似乎尚未考虑这种可能,道:“欲仙楼依旧归顺朝廷。但秦楼主可另提要求。”江湖人一向重诺,“对沈盟主的一个要求”已近乎是当今江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
“看来这欲仙楼,沈盟主是拿定了?”秦望津尚不领情,装出一副宁为玉碎的模样,“既然如此,盟主直接动手便是,还谈何比试。”
“他们本就提议照此行事,可这于你不公。”沈晏清毫不遮掩地说道,“何况归顺朝廷实则于欲仙楼有利,秦楼主若是想听,沈某可细细道来。”
想起之前茶水静止的神迹,意识到面前这女子真能轻而易举把欲仙楼连根拔起,秦望津也不敢再添火候,连忙开口道:“不必了。”
他的手指在桌案下绞作一团,终究没能把“训练忍痒”这四个字说出口,在外面裹了一层层遮羞布,才敢将心思托出:“若鄙人获胜,便由我斗胆指点盟主,如何克服欲仙术,如何?”
“输了比试还能得到秦楼主的指点,沈某倒是占了不小的便宜。”至少她这时是这样想的,“一言为定。”
于是秦望津将手中修整好的鞋垫与鞋面装好,对沈晏清道:“请沈盟主脱去鞋袜,换上此鞋。”
沈晏清并不因脱鞋脱袜而扭捏,大大方方地将一对赤足露出。
秦望津瞟着她换鞋的间隙,仅此一瞬,他真心期盼流光得以静止,就让他站在夏日的窗台边,站在杂乱的桌案前,默默注视着这雪白的足背,看着那因施力而凸起的趾骨,柳叶似的脚趾,如露水覆在花瓣上一般,晶莹粉白的趾甲。
可上苍并未回应他的期许,这道瞬间眨眼即逝,沈晏清一脚蹬进了那双笨拙厚重的痒鞋里,本想评价一句做工精致,可这鞋实在不太舒适,鞋底太硬,尺码也偏大。想必是为了扩大这鞋子的适用范围,特意做得大了些。
他自然惋惜没能亲手摸一摸那双脚,可他只能维持这份距离,以免沈晏清一开始便产生反感。他放着长长的鱼线,想一点点提起这条大鱼,纵使他心里清楚,这鱼线终究会绕织成网,将他自己也缠进去。
秦望津领着她去往后院,在两颗相距甚远的树干上牵着麻绳,使其绷直再系紧。而后对沈晏清道:“若盟主能不施展轻功,从绳子一头走到另一端,便算是获胜。”
沈晏清蹙着眉打量着这条长长的麻绳,若是能用轻功,这点距离自然不在话下,可此时要穿着这样厚重的鞋子,头轻脚重,走起钢丝来极为不易。
她终究一跃而起,痒鞋踩在麻绳上,绳索为之轻颤,她将双臂侧举,宽大的袖袍垂落,如一道屏障。她踉跄一阵方才稳住,站在麻绳上再度望去,便觉这绳索延长了许多许多,她并不去考虑这漫长的旅途,只顾着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她感受着脚底麻绳的轻晃,轻轻探出,迈出了第一步。她以为自已脚下的只是麻绳,可秦望津走到她的长裙边,用手指在鞋底点了点,随后她的脚底少了些东西,又多了些东西。
少的是鞋子内部、脚掌中央的那块鞋底。至于多的,可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首先是一撮毛,或许可视作毛笔,在她脚底极不规律地扫动着。可由于痒鞋的镂空处尽是前脚掌与脚新这样要命的部位,故每一次划动都令沈晏清惊骇不已。
她并非不知痒为何物,可如此专业细致的挠痒却是头一遭。她须得全神贯注地感受麻绳的晃动,可痒感将她的神思通通吸了去,酥痒令她的双腿有点脱力,但又靠着习武之人对肌肉的控制,强行稳住。
“这也算是欲仙术了,盟主感觉如何?”秦望津搬了个躺椅来,摇着蒲扇,悠哉悠哉地在一旁欣赏着。
“内力外显?”沈晏清言语中多了几分艰难,不知是因为走绳索还是因为痒,“你也是河洛派的人?”
这不是秦望津想听到的回应,便漫不经新地说:“河洛派?鄙人倒是听家师提过几次,可惜他已仙逝咯。”
沈晏清不再追问,专注于脚下的绳索与痒感,毛刷不太懂事,尽挑着脚新打转,酥痒从脚新一路蔓延至腿跟,她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些许颤抖。
轻颤被裙摆与她冷峻的神情掩饰得极好,却骗不过足下的麻绳,鞋底没有纹路,轻颤只会被一点点放大,她竭力稳住双脚,波澜不惊地接受毛刷。这才完完全全地忍了下去。
毛刷又挪移到前脚掌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似是挑逗,似是调戏,与余光里那看戏的秦望津一个模样。
沈晏清无暇体会这些,只觉得痒感轻微了些,又可以趁着间隙跨出不受扰动的一步。殊不知这不过是一个虚招,比武时常用的套路在挠痒时,却能骗到沈晏清这样的武林高手。
“嘶。”沈晏清猛地倒吸凉气,足底的毛刷被替换成了一个尖锐物,那是一支竹签,在她脚新重重划了一下。
“可是痒痒了?”秦望津笑眯眯地问道。
“是的。”沈晏清坦诚地承认,“此鞋确有巧思。”
“还有更多呢。”似是为了印证创作者的话语,竹签再度出先,沿着沈晏清的足底中线,徐徐向上划动。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这缓慢的竹签却远胜她见过的每一式快招,新神被竹签的划弄所牵引,在自已修长的脚底板转悠,喉头不自觉想婉弄几声嘤咛,所幸被她克制住。双脚则在麻绳上生了根,怎么也抬不起来。
沈晏清睥睨着这双痒鞋,似乎能透视到足底的竹签,她承认足底的痒感,却又下意识蔑视这件兵器。随后垂眸凝神,细细去品味脚掌的痒痕,一点点将其拆解、接纳,直到痒感就像长在脚底一样自然,她又如常地在麻绳上继续迈步。
若非经验颇丰,秦望津一定会误以为她的足底不甚敏感,可此时他却只能钦佩于她的毅力。看来武林盟主的确不是谁都能当的,至少要忍得住痒痒才行。
她的每一步都是脚后跟并着脚尖,但由于痒鞋做得较大,故而每一步都不可小觑,至少在秦望津先在看来,麻绳还是太短。
于是他拈起一粒石子,向沈晏清的腋窝弹去,却在她身前一寸时,就像撞墙一样直直下坠。
秦望津立即将尴尬转为不满,道:“堂堂盟主,怎能耍赖呢?”
沈晏清扭头望向秦望津,脚底的痒感尚未影响她开口:“既是比试,哪有不让还手的道理。”
“非也非也。”秦望津诡辩道,“盟主要比的乃是欲仙术,投石子只是鄙人随便学的暗器罢了,等石子击中痒穴,欲仙术才可施展。”
沈晏清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语中的道:“秦楼主是要我亲自张开腋窝,任你施展?”
秦望津仍诡辩一番:“不是我要,是盟主您自已要的。”
沈晏清并未惧怕欲仙术,便只怀着江湖人试探武功的新理,应道:“那便依你,请吧。”
秦望津毫不客气地拿起石子,“盟主把手抬高些……再高些。”
沈晏清敞着宽大的袖袍,将手臂高高抬起,新中蔓过一丝异样,在今后的许多次被秦望津注视脚底时,她才会意识到这是在害羞。
某一瞬,秦望津的石子穿过袖袍与手臂的间隙,正正好好地打进了腋窝里。石子当然不必接触肌肤,但秦望津偏有此番趣味。
石粒从袖袍中滚落,内力却已留在了极泉穴上,沈晏清此刻再度觉得麻绳被延长了许多。
“欲仙术有一套叫八仙歌的招式,眼下是式二,名曰书功竹帛。”秦望津的讲解更像是对腋窝痒感的提醒,沈晏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无数毛笔在自己腋下大书特书。
同样是毛笔的触感,先前脚心只是酥痒,而此刻腋窝里则痒得钻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将双臂夹紧,佝偻着身子,在麻绳上的身影摇摇欲坠。
她忽然有些后悔,若先前真被小红挠上一顿,自己也能早些察觉这项弱点,万不至自信满满地答应下来。可她也明白,以自己的性子,即便早早明晰了弱点,也依然会答应。
沈晏清缓缓站直,再一点点将颤抖的双臂侧举,顶着痒感张开腋窝是在与自身最本能的生理反应对抗,她只能不断告诫自己,痒感是直接作用于经络,即便夹紧手臂也无济于事。她再度调整好状态,只是神采奕奕的脸上多了份阴翳。
足底的竹签已不满于缓慢划动,逐渐加快速度,刺痒感令她时不时有跳起来的冲动,这一对绣足饱受竹签的摧残,已对麻绳的抖动少了些感知,沈晏清的每一步也走得万分警惕,一定要待麻绳稳下来,再肯完全将那步跨出。
都说如履薄冰乃是最艰难的步伐,可与脚底受痒的走绳索比起来,实在逊色太多。
痒感始终跟随着足底,无从闪避,又无从适应,就像一位贴身肉搏的高手,不仅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其招式还总能落在最为关键的地方。
更别提被贴身的人还站在一根细小的麻绳上。尤其在她一脚跨出、悬在空中时最为难熬——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踩在麻绳的脚上,江湖人常说力从地起,可这里没有地,还多起了不菲的痒意,而悬空的脚也因无从施力,总会因为痒感而不自觉地晃动,脚底的痒鞋又总能在这个时刻雪上加霜,例如现在——
竹签数量猛增,这是在一把竹签捆成一团,尖端纷纷对着脚心窝,而后一齐在脚底旋转起来。
痒感的攀升远超她的预计,她脚底踉跄一下,险些从麻绳上滑落,但习武的反应又令她立即将悬空的脚落下,身子因痒感而发软,蹲了下去,在麻绳上缩成一个青团。好在她因此稳住了身形,并未掉落。
可这般姿态无异饮鸩止渴,只徒劳地在麻绳上受着痒罢了。
沈晏清紧蹙眉头,从她不断隆起的脊背便可看出呼吸的急促,隐隐的,有些许闷哼与低吟,尖锐而娇俏。
沈晏清在江湖上名声太盛,人们已逐渐将她抽象成一个个符号,代表着绝世的武功,绝代的容颜,绝顶的亲切与清冷、包容与高傲。
此时此刻,秦望津摇着蒲扇,却觉得这些扁平的符号在他面前鲜活,沈晏清依旧是沈晏清,只是符号不会告诉人们,她也是个怕痒的女子,也会在受痒时发出些柔软的娇嗔。
沈晏清的手掌按在鞋面,似是在抚慰鞋子里那双倍受折磨的脚,随后手指发力,将绣面抓得变形,她完全可以将竹签一齐震断,也完全可以凭轻功跃过麻绳,却被迫拉上了痒感的擂台,她的满身武艺成了鸡肋,唯一的武功便是自己的耐力。
她对自己的耐力的确自傲不已,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修炼时忍受住经脉寸断般的苦楚,更承受不住众人传功时全身的酸胀与剧痛。
痒感比这些痛苦更可怕吗?她并不认为。然而自己却被这么点朴实的竹签痒得发苦,脚心窝的嫩肉在它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好像十八般兵器在此时都比不过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签子。
她将脸埋在膝上,纷飞的思绪被痒感抓回,盛夏的烈日晒得她脊背发烫,双脚也被闷在鞋里,不知不觉间变得温热且敏感。缩成一团的她便是连风吹过都极易掉落,她不敢再等,只得徐徐直起身子来。
秦望津看到她那清冷的脸颊上多了抹浓厚的红晕,可爱这种词语破天荒地被用在她身上,还有那被咬得有些发紫的下唇,是对痒感最决绝的反抗。
无论是因为脱力还是维持平衡,亦或是痒感,沈晏清裙摆中的双腿猛烈颤抖,带动那条被绷直的麻绳也开始轻晃。她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脚底,意图感受麻绳的晃动,被带来的是更清晰的痒感。
她的神情时而坚毅,时而又被痒感所扰,露出些不情愿的笑意,双目倒是直勾勾地注视着麻绳。她的双腿还未站直,便是最难掌控平衡的时刻。
秦望津放下蒲扇,缓缓向沈晏清走近,后者本就因调整平衡而费尽心神,瞟到那逐渐临近的身影,美眸中瞳孔骤缩,虽然还直视着脚底的麻绳,心思却尽数放在了秦望津身上,紧张得连动也不敢动。
秦望津率先开口道:“笑腰穴也是个好地方,鄙人想亲手为盟主施展一番,不知盟主可愿?”
她想开口向其交涉,却被痒感堵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憋不出。
“哦,自然自然,盟主现在应当说不出话来。”秦望津体贴道,“点头示意即可。”
沈晏清摇头,满头乌丝也随之在青衫上扫动。
“盟主误会了。”秦望津笑眯眯地说,“鄙人方才并非真的想征求意见,毕竟盟主您早就答应过了。”
“少在这……信口雌黄……”她的声音像是从鼻腔里闷出,显得软绵绵的,失了锋芒。
“鄙人这就开始挠咯——”秦望津拖着长音预告着,双手特意在沈晏清面前,一点点靠近那纤细的腰肢。
“你敢!唔哈哈……”沈晏清的呵斥被流露出的笑意粉饰成了娇嗔。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盛气凌人,并未遵从先前的约定,于是只得喘着大气,冒着冷汗,慢慢看着那双手攀上自己的腰侧。
秦望津的双手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柳腰上,肌肤的颤动从手掌传来,尽管她神情凛然,气势汹汹,却被这颤抖给点破真相,此时的沈盟主就像一只被生人抚摸而担惊受怕的猫。
沈晏清强压下这份恐惧,紧咬着贝齿,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挠吧,别影响我的动作。”
“我就说盟主是同意的嘛。”话音刚落,手指猛地在腰侧一捏,沈晏清的轻颤被放大数倍,就像上岸乱蹦的虾,弓起的身子被痒感瞬间拉直,却又因动作迅猛而失了平衡,只得再度佝偻下来。
双足已在痒鞋中闷出香汗,黏腻的汗液沁在足心,替那旋转的竹签充当润滑剂。她的脚趾紧紧扣着鞋底,却只能将脚心窝拱得更深。此时身子不稳,站在麻绳上也不得不侧着脚,使得脚心发一份力,便有一种亲脚踩上痒刷的戏弄感。
腰眼乃是全身发力之轴,却被秦望津的双手拿捏着,让她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被痒感统统卸去,四肢被痒感抽掉了筋骨,变成一滩只能往低处流的水。
沈晏清再次蹲了下去,闷哼般的笑声源源不断从鼻腔中泄出,只是那倔犟的嘴唇仍关紧大闸,保留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