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他身子才渐好,坐于我树荫下,轻轻抚着我的树干,声音似是带了些软意‘你可是生气了?’”
“我不愿理他,没有化人形也没有说话。”
“‘我并非不愿接受你的帮助,只是我命数如此,不可救。’”
“那似是他第二次提到命数,我虽还有些怨,但还是晃了晃树枝,问他究竟何为他的命数。”
“他微微阖起眼,身子靠在我的树干上,手上抚摸着我的露在外面的根茎,轻声道‘众生念苦,四方皆普渡才可我换一渡。’”
“‘我放红尘愿入佛道,念得人间,却念不得自心之惑。这是我的命数,所以救不得。’”
“其实我那时依旧不大懂他的话,但他掌心温和,我知他当真是未看轻我的。于是我化作人形,坐在他身侧。”
“他见我化形,微微笑了一下,却未再多言,只是靠着树干似是睡着了。”
“待他再睁眼要离开时,他手念佛珠对我说‘若有一日,我要去了,你度我可好?’”
“我以为他是在说笑,我不过是一个妖物,又怎可度人。可他笑笑就离开了。”
“那日看他离开的背影,也说不上缘由,就是忽然觉得有些慌乱。”
“可那日之后,他依旧度妖度鬼,甚于一些远处的妖鬼之物也会跋涉而来,只想求他度他们入一个轮回。”
“说起来,若不是他食素剃度,我倒觉他更应做一个风雅游士。春日间他捻花轻嗅,夏日白衣廊前,秋日做香三两支,冬日炭火煮雪饮茶。”
“我给过他我枝叶间开的花,看过夏日晚风间他轻言浅笑,闻过他的沉香也喝过他的茶。我想,我定是与他最亲近的妖,可却又觉我永远只能是只妖。”
“我知人命数终短,可想着至少还有个四五十年的光阴,也够了。”
“可我却不曾想,我未见其衰老之态,他便真的要去了。”
“有一日晚间他来到我枝叶之下,他未穿僧袍,只一身白袍系身,赤足踩于草土之间,以额头抵在我的树干上。”
“我鬼使神差地化作人形,与他额头相抵。我本以为他会生气,因为这十几年来我虽见他身侧妖鬼众众,可他从未与他物有任何碰触。”
“可他还是那轻笑的样子,甚至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
“我看见他眼中有如尘世芸芸,虽柔和万分却也含着重重浩荡。”
“过了半晌,他才收回手,开口轻声道‘我命数要尽了,这最后一程,你度我可好?’”
“我楞在那里,他之前说的那话我真的只当是玩笑之言,却不想他又再次提起。”
“他见我惊讶,只是伸出手臂,上面的朱砂纹竟是彻底没了。”
“‘我非高僧也不是仙人,本是无法度这众众妖鬼的。我是以命度众的,这朱砂纹是我之命,朱砂净了,我也该去了。’”
“我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心中难受万分,我不懂他为何要以命度这些妖鬼之物。他若只为一普通僧人,明明可以安稳终老的。”
“我有很多想问的,可开口说出的却是,‘起初你说有一日要度我的。’”